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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章意一双冷厉厉的眼注视萧晚楼许久,忽然脸上扯出一个古怪笑容来。说道:“萧殿下,这可不是说代替便能代替得了。”
萧晚楼情急,上前一步,低喊声:“陛下!”
章意摆摆手道:“萧殿下是明白人,也该知道凡事不可强求。”
看他那一副轻淡神色,饶是萧晚楼素来好脾气,此时也不由心中燃起怒火:这人只为了一己之私,却凭白了害许多人,令亡者恨生者痛,肆意妄为到如此地步,怎叫人不怒。
忍不住沉声道:“陛下,尔骁虽然不过偏南一隅的小国,但也并非可以任人宰割,您谋害尔骁二皇子在先,又私囚我在此,如此辱我尔骁,您就不怕引发两国战事?如今也不过您一个心念,前尘往事尔骁可以不再追究,您又何必相逼如此?”
章意哼了一声,冷笑道:“萧殿下,这些事除了你,尔骁还有谁会知晓?”
此言一出,萧晚楼不由心底发凉。
章意既然敢把他囚在这里,想来也已做了万全的安排,萧晚楼当日因银珠公主招婿之事应邀入住散璋皇宫,本就与外界联系少了许多,章意只需找个人易容成他的模样,再悄悄除去他带入宫之人,外界又如何还会知晓萧晚楼被困在这长生殿中?
萧晚楼这时想到,以章意这般残虐冷酷,只怕柔蓝凶多吉少。
但即便如此,萧晚楼也不能轻易示弱,面色宁静道:“陛下又如何肯定,尔骁无人知晓?”
章意依然古古怪怪的笑道:“是么?”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萧晚楼强压怒火,正要离去,这时章意却又忽然说道:“不过,萧殿下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故意略作停顿,章意才接着说道,“换蛊并非易事,稍有失误便会前功尽弃,何况萧殿下既然知晓菟丝,也该晓得子蛊放在成人身上,功效总是差了许多……”
萧晚楼愕然望向章意,静听下文。
章意道:“此事,还需容朕三思。”
他这样说,萧晚楼心中明白事情自有回转,虽然不免恼其故作姿态,但按捺心情,点点头道:“小王敬候陛下消息。”
待萧晚楼离去,章意敛起古怪笑容,又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微微侧首,问道:“仪式准备的如何?”
殿中阴影里传来一道沙哑声音,答道:“禀殿主,一切准备就绪。”
章意手指轻叩椅背,道:“还有几日,切勿疏忽。”
“是。”
章意又道:“派人看牢萧晚楼,紧要关头可别节外生枝。”
“是。”
章意起身挥挥手道:“退下吧。”
那侍从似是有些迟疑,低唤一声:“殿主……”
章意眉头微皱:“还有何事?”
那侍从道:“关在长挽轩的那人要见少主。”
章意微一沉吟,道:“你告诉他少主去了嗣凝。派人好生伺候着,过几日还需借他之力。”
“是。”
侍从弯腰鞠躬,无声退下。
长生殿少主章玖一路快马加鞭,竟只身一人直奔嗣凝。
他心中存了许多疑惑,一边是自己脑中模糊不清的记忆,一边是萧晚楼言之凿凿的话语,究竟是真是假,在长生殿里却是无从验证,纵使派人去查,但长生殿殿主当权,又能给他知道什么真相?
倒不如亲自去一趟嗣凝,若萧晚楼说的是真,嗣凝总有认识他之人,或许也能寻回他真正的记忆。
章玖心中这样想时,其实已不由偏向了萧晚楼。
从散璋芜晏到嗣凝曲水,这一段路程并不短,当日沐敛华以嗣凝太子身份出使散璋,车队行至两国边境便用去小半月的时间,倘若中途未出意外,一路畅行至芜晏,怎么也得一个多月的时间。
皇家车队,讲究仪仗,加之散璋多山,马车难行,路上自然就慢许多。但章玖骑的乃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宝马,仗着功力深厚,居然日夜兼程,行至曲水地界时,不过堪堪用去一十三日。
赶在入夜前进了城,寻了家客栈投宿,唤来店小二送水洗漱,店小二拎了热水在盆里倒上,又问道:“客官待会可要用膳?是在屋里吃还是在下面大堂吃?”
章玖心念一动,丢了一钱碎银给店小二,道:“大堂罢,留个安静些的座,随便上几个菜。”
店小二应了声是,拿着赏钱欢天喜地的离去。
章玖洗漱更衣完毕,这才缓步踱入大堂,那店小二见了,连忙把他招呼到角落一张桌子,待他入了座,小二又殷勤的端茶上菜。章玖点点头道:“茶搁着,去罢。”
他独自一人品茗用膳,仪态悠闲,浑然不似数十日不眠不休赶路而来的模样。虽然坐在角落里,但他容貌过人,店中便不时有人悄悄看他,只是他长的虽俊,可神态冷漠,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只能有意无意的往他这里看几眼。
这时正是店里最忙碌的时分,大堂坐了个八成满,热闹非凡。章玖虽然状似悠闲,却暗暗聆听店主客人交谈。这客栈饭馆坐着南来北往的客人,人多嘴杂,各式消息也就传播的快,真真假假混在一堆,俱被当作饭后闲聊的谈资。
只听左近一桌,有人道:“你说太子失踪这许多时日,可还寻得找?”
另一人道:“只怕早就……”话不说全,但彼此心知肚明,接着又道:“依我看,这太子不回来也好。”
章玖眼角余光扫过,见是两个文士打扮的男子,一人身形略胖,另一人背对章玖而坐,看发色略有些花白,显然年龄较长。
两人并未察觉章玖注意,仍然自顾交谈。那胖者道:“怎么说?”
长者道:“这太子凭空冒出,出身不明,又无根基,实在难以服众。国主一意孤行立东宫,此举实在不妥。”
胖者道:“这倒也是。不过我嗣凝素来就是以长为尊,太子虽非嫡子,但既然是皇长子,立他为东宫也是应该的。国主对太子可看重的紧,太子失踪多时,国主忧思成疾,听说这些时日,都是三皇子代为摄政。”
长者道:“三皇子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却可当此重任。如今太子失踪,另两位皇子又待罪在身,倒不如索性立三皇子为太子,托以社稷,岂非智举?”
胖者道:“若太子当真……那也只能立三皇子了。不过,我听说……”说到这里,他忽然小心翼翼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凑近长者,压低了嗓音道:“最近有传闻,说三皇子不是国主亲生的。”
他声音虽轻,但章玖内力深厚,却也听的清清楚楚。听到这般传言,着实有些意外,心念一转想到,且不论这传言是真是假,既有这样的流言在坊间流传,恐怕是有人要对付宁无争。若自己真是嗣凝太子宁无敛,这时又该做什么?借机打压宁无争,稳固东宫之位……乃至身登大宝。
章玖不由微微摇头,他对权势皇位并不看重,也不想刻意强求。他真正想要的是……
是什么呢?章玖有些懊恼,自己竟连想要什么都不知晓,究竟是太过无心无情,或是如萧晚楼所言,失了记忆忘了自我?
思绪兜兜转转,忽闻长者一声低喝,章玖回过神来,只听那长者道:“胡说,这种传闻怎可轻信轻言?”
胖者打了个激灵,却强自辩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四个皇子中,就是那私生的太子,俱是相貌也十分肖似国主,唯独三皇子的模样,却与国主大不相同。”
长者道:“天下皆知三皇子模样肖似楚贵妃,子肖母虽不多,却也并非罕见,以此为据,实在荒谬!”
胖者似是有些不服,但不愿就此事与长者再多争执,于是转头打了个哈哈,道:“皇家的事情,哪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能知晓的。咦……”
老者问道:“怎么”
胖者道:“那人,长得有些像……像……”原来他转头时无意间瞧见章玖,觉得有些眼熟,可又说不出究竟像什么人。
但章玖在他转头时已起身离座,待到老者也看向章玖时,只看见章玖一个背影。那胖者匆匆一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不再注意。
章玖回了客房,心中暗暗盘算:据说嗣凝太子身边有一名老宫人唤为红姑,乃是当年岚烟公主的陪嫁侍女,看着嗣凝太子长大的,自然熟悉无比,理应辨出真伪。再有三皇子妃乃是沂睦公主,本与嗣凝太子为兄妹,两人理当熟识。听说那公主为人单纯,若去找她,不知是否有所收获。
主意既定,章玖也不急着行动,行功打坐之后,又小寐了约莫一个时辰,一扫连日赶路疲惫,换过一身夜行衣,推窗而出。
午夜时分,一弯勾月悬空,黯淡无光。章玖一袭黑衣,月下疾走,身形极快,无声无息穿过曲水大街小巷,直奔东宫。
说也奇怪,分明是初来曲水,却觉得这街巷有些熟悉。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到了东宫。
东宫本是紧要之地,理当守卫森严,但因为嗣凝太子失踪,东宫中只留了几个侍人,便疏于守卫。章玖武功既高,自然轻易潜入,只是在东宫内转了一圈,却只见几个年轻侍女,并不见有什么年长妇人,寻之未果,当机立断离开东宫,转去宁无争的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大门紧闭,内里好似也无什么声息,章玖沿着三皇子府绕了大半圈,寻了后院一处林木茂密的角落翻入,便沿着花园小径往屋舍所在处潜去。
说也奇怪,一路走过,竟不见巡夜侍卫,竟比东宫还疏于防范,若不是楼宇间隐约还透着一两盏灯火光亮,这三皇子府倒好似一座空府。
章玖觉得有些奇怪,继而又想到,先前听闻嗣凝国主宁以期病重,三皇子摄政,莫不是宁无争尚留在宫中,此时根本不在府中,是以戒备疏松。这样一来倒是行动方便了许多,只是不知沐夕醉是否会随宁无争入宫。
一路往主屋方向探寻,经过数十间屋舍,只听见两三人呼吸声,不由心叹道这府里果然冷清。再看主屋,黑沉沉没有丝毫人气,倒是旁边一处小楼,深夜仍点了盏灯。章玖略一迟疑,便往那小楼走去。
悄悄走近,看见窗纸上映了两个人影,看身形应是女子。侧耳凝听,听见屋中两人交谈。
只听一女子道:“公主,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罢。”
另一女子叹了声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章玖心中一喜,在这三皇子府里能被称做公主的,想来也只有远嫁而来的沂睦安羡公主沐夕醉。另一女子,大约是沐夕醉身边侍女罢。
只听那侍女应了声是,自屋中出来。章玖连忙隐在柱廊后,等到那侍女走远,确定四下再无他人,便缓步走到门前,推开门扉,走了进去。
随意扫视一遍,见屋中摆设简单,倒不似是皇子妃所居之处,不由微觉奇怪。再看背对他的女子,身形窈窕,似乎正当青春,却梳了宫髻,昭示已为人妇。
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也不知如何开口,低咳了一声。
沐夕醉只当是侍女去而复返,随口问道:“怎么又回来了?”忽然惊觉,那声音低沉不似侍女的声音,倒好像是个男人,不由大惊,转过身来,惊叫道:“什么人……”
话未说完,借着灯光看清来人模样,不由又是一惊,脱口喊道:“九皇兄!”
章玖恐她声音惊动三皇子府中之人,上前一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心中却一凛,看沐夕醉的模样不似作伪,张口便叫他九皇兄,莫非他的真实身份真如萧晚楼所言。
但人有相似,也或许只是他与嗣凝太子长的一模一样罢了。
不由沉声问道:“你怎知我就是你九皇兄?”
沐夕醉被他问的糊涂了,疑惑的望向章玖,道:“九皇兄,你为何这么问?我们兄妹十几年,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就算你来到嗣凝后和从前模样不同,可我看你背影听你的声音也认得出你。九皇兄,你怎么了……”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道,“啊……我险些忘记了,九皇兄,你怎么回来了?你没事吧!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相信,你果然没死,真是太好了。九皇兄,我好想你!”
她心情激荡之下,不免有些语无伦次,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扑向章玖。
章玖下意识扶住沐夕醉,目光放柔,道:“我没事,这些日子你过的可好?”说完心中一愣,自己竟无意识关心起沐夕醉,难道真是习惯使然?
沐夕醉略显兴奋的脸却在听见这句话后黯淡了下来,目光中透出些酸楚难堪,默然许久,才长长叹一口气,道:“九皇兄,我觉得有些后悔了。”
当日在沂睦时,沐朝欢曾问她,若是嫁给宁无争,将来要吃许多苦头,可还愿意?她当时满怀天真爱恋,丝毫不以为意。
可此时此刻,亲身感受到宁无争对她的冷淡与虚伪,亲眼目睹了宁无争的冷酷与不择手段,才真正清醒过来,觉得痛苦彷徨。可身在嗣凝,异国他乡本就孤身一人,自从她听见宁无争要设计谋害自己的兄长后,便被宁无争软禁在此,甚至宁无争唯恐走漏了消息而调开沐夕醉陪嫁来的丫鬟。沐夕醉每日枯坐小楼,既担心沐敛华,又伤心宁无争,心中苦楚无人可诉,再想起曾经在沂睦时自由自在、欢乐无忧的生活,真真切切的感到了后悔。
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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