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

　　最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不去看他眼里过多的关怀，揉揉眼睛，示意自己没事。
　　活该活该活该！没事想那么多干什么！
　　“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反正也不知所云……”
　　“这些……你可曾对他说过？”舒芜忽然抿了抿唇。
　　“啊？”
　　“……”舒芜失笑，目光转向前方，“走吧，不要让池崇久等。”
　　他不是看不出池崇眼里的不解。可是，只有这次不一样……他需要告诉她，依然活着的自己是多么幸运。

　　晌午开始，天空竟下起滂沱大雨，一行人只能顺路狂奔至前方小小的铺子，舒芜月牙白的衫子沾上了泥土，虽然看不出有多狼狈，唔，还是难得，难得。
　　铺子的后院是典型的农家。矮矮的栅栏，木质的围墙，沿着边种着一圈菊花。往山上走是主人自己挖的水塘，从山顶用竹子引来水，直接贯穿到了屋前。为了捉只鸭子，流着鼻涕的孩子不小心扑伤了领头鸭的腿，群鸭无主正嘎嘎地叫唤。店里都是掌柜的家里人，母亲妻子儿子，还有弟弟妹妹，倒很是亲切。
　　“公子，还是和往年一样么？”
　　我愕然地看着舒芜：“天呐……你怎么和谁都认识？”
　　他微微一笑，向掌柜点点头。
　　趁着饭菜还未准备好的时候，我一人偷溜到厨房看了看。房子都是木头搭的，掌柜的弟弟是个木匠，平日村里没人请去干活的时候就在店子待着，而这些围着当初主屋建起来的房子都来自他的巧手。穿过厨房之后有一片绿油的菜田，柱子上栓了一条狼狗，眼神有些凶恶地望着我，呲着牙仿佛在维护自己的地盘。
　　掌柜的儿子大概刚因为鸭子的事被教训完，躲在门口看我拿着东西逗狗，突然问道：“要不要带你去看我家那两头猪？”
　　“啊！？猪圈在这附近么？”
　　“嗯，跟我来。一头白色一头黑色……”小童脸上微红，一说起家里养的东西就很兴奋。
　　“哦哦……”
　　“不过他们一天吃得很多……娘说到了满月就要杀掉它们……再加上爷爷一直躺床上，她太忙了，照顾不过来。”
　　“没有想过要把它们卖掉么？”
　　小童拔下路边的狗尾巴草衔在口中：“……现在没人买啊，何况，别人买了去也是要吃的。”
　　我略微一迟疑，随后点点头。

　　看似幸福和平的生活都有波澜，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小童被吆喝着和几个孩子去放牛了，而我决定就待在他家的菜园子里看看。贴身的袄裙里系着袋子，掏出之前买的蜜饯，一跨脚坐在大石上，好不惬意。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我回头，见舒芜跨步走来，忙不迭掏出一颗干枣往嘴里送去。
　　“真是，就知道在别人偷吃的时候来揭短。”
　　舒芜淡笑道：“那我不揭短的时候还真是很少。”
　　我脸一红，朝他一拳挥去：“去死。”

　　“呐……”我道，顺手将干枣放进舒芜手心。
　　“嗯？”
　　“那个……我和你说哦。”
　　“嗯。”
　　“若是有一天，咱们能不再管南风或者楚天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的时候……就带上大家一起去山里住着吧……到时候就是‘你耕田来你织布~你挑水来你浇园’！”
　　秋天的菜香混合了绿油和橙黄，舒芜眼神在远处定了定，沉默了片刻道：“出尘。”
　　“啊？”
　　“你厌倦那些事了么？”他的目光一直锁在我身上。
　　“不能说是厌倦，只是不大让人喜欢吧。”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也不完全是不喜欢，总之……总之不是喜欢的事我就会变得懒洋洋不愿意去做，态度就会很奇怪……与其半吊子的状况持续着，不如早点逃掉。”
　　“山里很好。”
　　“啊？”我错愕地看向舒芜。
　　“我允你。”他柔声道，笑容如月华般绮丽。

　　庙堂之高的满足感和江湖之远的幸福，其实也没多大不同。

　　雨过天晴后继续上路，黄色的草苇上全是水滴，下摆已经湿透了。好在我只当是来踏秋的。池崇走在最前面开道，整条路上都看见他沉默得有些吓人的背影，其余的时间不过是和舒芜说上两句，眼神从未看过我。
　　不多时，我们三人在接近山顶的巨石旁停下来了。
　　鹰隼天际翱翔，舒芜径直朝着前面足有一人高的无字碑走去，却仍是无语。池崇亦不言语，呆立在他身侧。

　　这墓中究竟是何人？
　　说是祭拜又全无祭拜的礼数，似乎只是从千里之外赶来这会一下看不见的亲朋。
　　不过疑惑归疑惑，能不问就不问，这一向是我的原则。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微风夹杂着草动的声响，有微妙的遗世独立的孤独感，仿佛是古老的曲子，而我们则是听曲人。

　　“那个……”我指指天空，对舒芜喊到，“说不定又要下雨了！”
　　他点头。

　　我们大概走了两个时辰才回到住处，到了客栈叫小二烧好水，我要美美地泡一泡澡。
　　“没有疑问么？”进房间之前舒芜问。
　　我迟疑了一下，笑道：“无论怎样，我和你去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一个闲暇，一个说不定怀揣着心事……我走的看的是包子自己的，不同于梳子你的。”
　　舒芜深深地看我一眼：“也是。”

　　泡澡的水很暖和，暖得人懒洋洋的……懒洋洋地什么也不想去想……

　　过了两三日，我想要先回一去林见见师傅，但又怕舒芜觉得尴尬，毕竟是多年未见的生母……所以委婉地说出这个提议，不过他很快就回复我，决定要一起去。本来舒芜是打算让我再调养一段时间，趁着青行这个免费劳动力在的时候，可是我觉得自己身体已经无甚大碍，况且需要的也只是调养，要是继续猫在这里还不晓得要多久才能有进展，于是两人告别了青行，从南风的南部前往醍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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