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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旗日暖龙蛇动(下)
舒屏一个人在帐内心神不宁地踱着,从开战以来他还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危机感。细想之下,其实早有征兆,星星点点的,就如同一片完整的叶子被小小的青虫东一口西一口地啃空似的,本觉得无关大碍的动作,也渐渐相互叠累,积成大害。或许真的如同黄彭二将所说的那样,这次得南征从一开始,就是在渐渐地朝着索命沼泽的深处涉足。又或许,现在悬崖勒马,还为时未晚……
陈滕……假如所报属实,他真的成为叛军的话,那么明日的流沙关攻城战,几乎就是在吃人说梦了。如今,既然事情状况已然摆在面前,舒屏心里反而没有开始那么难以接受了,现在,真的需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手下这三十万大军接下来的生存之路了。
猛然间听到有人入帐,舒屏无名业火又霎那间从脑后烧起,正要劈头盖脸地发作,斥责这帮饱食终日的幕僚们没有时间观念,回头望去话还未出口又生生咽了回去。入帐的并不是自己手下的将军参赞们,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十一二岁的少年。舒屏诧异地看着来人,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
那少年身材瘦削,身上的衣服十分单薄,却披着一头及腰的红发。看得出他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十分突兀,表情有些无所适从,站在帐门口一时不敢再有动作,只是怯怯地不时瞟着舒屏,随即又因为不敢直视而迅速将眼睛垂下。他用靠在身后的手指轻轻地捻着帐门的布帘,像个等待接受老师处罚的小学生一样站在原地噤若寒蝉。
最后还是舒屏先镇定了下来,对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先开口:“你是何人?”舒屏顿了一下,声调听不出是冷是热,“哪位将军的家眷么?你父亲是谁?”
少年花了很长时间积蓄了一点勇气,先是嗫喏了一下:“我……”随后稍稍提高了音调,“我……”但刚刚说出第一个字,就将刚刚仅存的一点勇气耗尽,再也接不下去。
舒屏看着这个被吓坏的孩子,颇有点怜惜的感觉,正想说两句温和点的话消除这少年的惊惧,受到传召的幕僚们却在此时陆续地走进帐来。进来的人都唏嘘着将目光投向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这种遭受众人环视的状况显然使得少年更加紧张了。
“这少年可是在场哪位将军的家眷?”舒屏对着众人问道。
无人做答,那少年显得更加神色慌张了。
“那……”舒屏又转向红发的少年,“你可是哪个校尉或者士卒的亲眷?”
“我……我想问……”少年又十分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
舒屏并无意于用擅闯军营这种训令吓坏这个怯懦的孩子,但军情紧急,又不能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于是招呼了手边的卫兵:“先带他出去,询问一下来路,然后送他回归处去。”
“我是想问!”少年又高声地叫了一声,“舒三皇子……我家主人……她现在……现在何处……”
“你家主人?”舒屏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能够脱口道出自己的身份稍感意外,“你家主人是谁?”
少年对着在场的所有人扫视了一圈,入帐之后第一次将一直佝偻着的身子稍稍挺了起来:“张……张出尘。”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的人尽皆哗然,然而最感意外的还是舒屏本人。他一直深藏着的敏感神经始料不及地被这个名字触碰到,瞬间感觉头稍微眩晕了一下,随即拼命地强迫自己快速地冷静下来,他明白,当前的状况要求他必须对眼下发生的事情作出敏捷而正确地反映。
“张出尘?!你认识那个南风俘虏!”
舒屏的神情霎那间变得冷峻,快速地拔出佩剑,上前几步,抵在少年的颈肩。剑锋甚是锋利,搭在少年肩头的几屡红发瞬间便被整齐地切落,“你是南风人?!为何深夜闯入我楚天中军大帐!”
少年对于这种急转直下的状况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站在原地十分慌张地颤抖着,两手死死地攥着自己衣服两侧的下摆,再也说不出话来。
站在一旁的一名满脸皱褶的参军站出来对着少年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是不是南风派来的奸细!”
“奸细?……”少年对于强加于自己头上的这顶大帽子显然吃不消,慌忙辩解道,“我只是……出尘不见了!我只是想找出尘!是你把出尘弄丢了,我只好来找你!”焦虑和恐惧使得他口不择言地指着面前的舒屏。
“放肆!”站在一旁的另一名僚将开口道:“竟敢对三皇子如此无礼!深夜擅闯军营!无论是不是奸细都要按军法处置!”
“来人!快将这个南风奸细拉出去斩!”一旁满脸褶子的参军也帮腔道。
随即进来四五名军士,不由分说将少年按倒在地,舒屏突然想对这种未经自己决断的状况加以制止,但是从前到此刻,所有与那个名字有关或无关的画面,正在纷乱地在脑中飞转回闪,强势地使得他对眼前的事情不能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他呆呆地看着被制住的少年还想挣扎两下,但显然不是身强力壮的数名成年兵勇的对手,最后还是被强行拖出帐外。直到此时,舒屏才稀里糊涂地做了决定,这样处理虽然并不是自己的意思,然而从军纪上来说也很难说有什么不妥,况且,舒屏在心里对自己强调了一下:那是逃走的南风俘虏的亲信,留下毕竟也是个祸害。想到这里,他并未如自己预想的那样释怀下来,听着渐渐远离的那少年的呼叫声,心情却反而更加沉重。
少年一路被拖到校场边上,不停地哭叫着:“我不是奸细!我要找出尘!”
哭叫声惊动了沿途营帐中休息的军士,士兵们纷纷从帐中探出头来。随即跟着声音的来向纷纷攘攘地朝校场围了过去。
“斩!”押少年出帐的军官命令道。
军中的刀斧手押着还在一直啼哭不止的少年,举起的刀锋寒光一闪,映着少年火一般飘散的红发。
少年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出尘!!!”
手起刀落……
少年的躯体默默倒地。
然而紧接着,死去的少年的身体周围开始迸射出夺目的红光,涌动着的光线朝着四面八方散射开来。
站在尸体旁的刀斧手见到此等异状慌张地退了几步,一不小心将近旁的一堆营火撞翻在地。被撞倒的营火星星点点地四处飞散,围观的军士们看着几点小小的火星摇曳着朝着尸体的方向飘去,在空气中相互纠缠着游荡了片刻之后,相继地靠近了少年滚落在尸体一旁的头颅。
火星和少年四散铺在地上的头发接触的一刹那,那些被火星接触到的红发便一下子猛烈地燃烧起来,顷刻间便由零星的几点连成一片,继而整个头颅连同一旁的尸体,也都包藏在赤红色的火焰之中。火势越来越旺,火舌一直朝着更广大的空间扩张,而燃烧的炽烈程度也明显地高过了一个正常的被焚烧的尸体的程度。围观的军士们难以忍受炙烤的温度,纷纷朝外围退散,从他们惊恐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
少年的尸体早已看不见,完全被这个庞大的火团吞噬。直到人们还在猜测,眼前的这团烈火究竟还要燃烧多久时,火焰的内部开始发生更加奇异的变化。从火焰的根部,渐渐的开始向上伸展出两条燃烧着的巨大羽翼,随即几条状似禽类尾翎的火舌也从火焰中渐渐显形。
突然之间,从火团中传出两声令所有人振聋发聩的长鸣,好似千万笙箫同时合奏一般,一股气势顺着冲天的火舌扶摇直上。随后,整个火团上空终于显现出了一只体型巨大,熊熊燃烧着的火禽。
“……凤凰!火凤凰!是凤凰!凤凰重生!凤凰重生!!”有人惊叫着。
火中的凤凰半身扬起,展开的两翼和尾翎覆盖了所有围观的人,在他们的上空舞动着轰鸣着燃烧着,颔着的凤首从火焰中慢慢抬起,终于高昂着长啸一声,响彻寰宇。
始终覆盖着火凤凰下半身的烈焰如同受到召命一般,“嘭”地一声膨胀起来,将凤凰重新裹挟在火焰中。过了许久,火势开始消减,火团的体积也开始渐渐回缩,最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散射的红色光束又从燃烧的中心透射出来。直至火焰完全熄灭,这些光芒还是始终缠绕着一个不甚明确的形体来回浮动。
舒屏和帅帐中的大小官员们此时才由于听到刚才这里传出的异常响动而赶来。将官们一边拨开围观的众人为舒屏开道,一边呵斥着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说清楚。
舒屏立定时,现场只剩下一个三尺多高的表面散发着薄薄红光的轮廓,而围绕着这一形体的光束也正在渐渐暗淡下来。
最后的场景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抱着双膝弓背颔首,全身上下□□的少年,那一头依然散发着火一般赤色光泽的头发,覆盖着他赤裸的身体。
舒屏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个死而复生的少年。过了片刻,少年埋在双臂之间的头稍稍抬起,舒屏远远地看到他被红发覆盖的额头,他的额头正中有个小小的仿佛是什么图案的形状也在隐隐地燃烧。
少年从地上起身,围观的楚天士兵开始哗动起来。少年身上最后的一点暗红的光芒也随之消散,额间的图案也渐渐停止燃烧,留下一朵血红色的赤莲痕迹。
楚天的兵勇们面对着眼前不可思议的红发少年,一个接一个的,开始陆续伏身跪拜。舒屏也意识到,从这个重生的少年身上,正在散发出一种强大的力量,一种令人如鬼神般敬畏和崇拜的力量。
少年睫毛稍颤,双目微含,瞳孔中那两团尚未燃尽的火光透过红发,闪烁着投向舒屏,舒屏顿时觉得双腿像是被石灰粉灌筑在地上一般,着了魔似的,再也不能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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