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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离家
等到小苏和王二小们恢复到原来俊逸而装x的神情时我已经大剌剌地从酒肆的大门口直接回家去了。
杀不得老板娘诧异地望着我,眼睛里仿佛写着“咦?小苏的孩子落跑啦?”的怪异字眼。
“不想你家小主年纪轻轻,武功却了得。”苏葵笑着,又恢复成了一代翩翩桃花男。
“……”落清表情有些暗沉。原来一直以为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姐已然能够独挡一面了,刚才那猝不及防又风姿绰约的一剑让他的心连带着也暗了下来。那么这些年的自己呢,又在做什么?他突然有些沮丧,这是连他当年败给师兄的时候都没有的强烈失落。
“老爷当初本有些私念,想留着小姐到及笄再去空明师太那去拜师。不过这天分却是越发地显山露水,小姐也越来越留不住了。”为碧微笑着向苏公子解释。
“噗嗤——她倒是和水月姑娘全然不似。”回想起刚才那孩子的行径,苏有些忍俊不禁,而后又忽然陷入了沉思。
张出尘的天分是早已在江湖上传开的,和长她4岁的萧水月两人,皆是武学奇葩。抓周的时候独独挑选了木剑还死不放手的张出尘让她爹开心得不得了,作为武、商同样驰名还是将军的张家,能出这样一个女儿张爹爹岂能不高兴?但是张家小姐生性顽劣又多歪点子,这点着实让张老爷头疼了很久。
而刚出生就到他家算命的有名的李半仙也一脸悬乎地对爹鼓吹“天命之女”的祸众妖言,这更是让他乐得合不拢嘴,当即打发了人家五十两银子,并且决定了要好好培养这个孩子的五年计划、十年计划……直接导致本小姐童年生活的严重缺失!
我偷偷溜进房间的时候明明确定周围都没有人,为什么刚摄手摄脚地踏进那个惩罚我的破小屋子的时候灯火却“呼啦”全亮了?
我吓了一跳,正想骂两句,一抬头就看见坐在我面前的那张臭得不行的脸,还有身旁二娘那担忧的神情,欲言又止地望望我、望望爹。
“啊……哈……爹早一步来了啊……”我一边打着哈子一边瞅着周围哪里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你还知道回来。”口气虽是轻描淡写,偏偏怒目一睁,活活可以把人吓死。
悠着点,小心眼珠掉下来。我没好气地想。
“爹~~~~您又不是不知道,今儿个是元宵,你还不准——”我试图辩解。
“住嘴!”恩,进行第二步,运用其深厚的内力使劲拍打桌面,造成虚张声势的假象阶段,“你现在还有理了不是。”
“不是啊不是啊,爹……”该是时候施展泪眼迷离功了,于是我狠狠地掐了下大腿,用泪汪汪惨兮兮地眼神望着爹,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二娘身上,其意义可以解释为“二娘最疼人~出尘最喜欢二娘~亲爱的二娘赶快帮我搞定这脾气古怪的爹吧!”。
信息接受完毕!
“老爷,出尘还是个孩子,又不懂事……”恩,还是二娘好,懂得疼人。心里再次对爹这个老古董咒骂了两句。
“游双,你先回去吧。”
咦?不对啊!二娘走了谁来保我啊!爹,手段要不要这么狠啊!我腿不是白掐了吗?
“可是——”
“你先回去吧。”
于是整个房子里只剩下我们父女俩。
空气真是凝重。我看见父亲那双坚毅的眼睛盯着我,全是柔情却再无半点刚才的厉色。他端起桌上的茶水轻啜一口,旋即又有些关切地问道:“出尘,受伤没。”
“啊?……哦,没有。”心里便了然,开始在酒肆里的小插曲他已经知道了。
家主张平歌最近郁闷的事不少。一是仰仗出尘奇思妙想一不留神挣来的富可敌国的财富;再来一向尚武的张家也因为这个女儿招来了一大群求贤若渴的江湖人士;而最让他头疼的政治势力也在有意无意地向他抛出橄榄枝。
他知道这些混水是摊不得的,但又是不得不摊的。自己的儿子们一个个因为文治武功进入朝廷,封王拜相是迟早的事,大女儿也和宰相的独子定亲了,本来他也乐见其成,但其间穿插的那些纠结的狗屁势力又怎么一个乱字了得。他只想让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大到整个国家的事,他想不了这么多。
出尘这次歪打正着地帮助的又是西边浩离国国主独留的义弟——蝴蝶洲洲主苏葵。
这凭空多出来的事件虽然不会由他来处理,可来自四面八方那不断趋势看涨的压力就和他有直接关系了。连续被不晓得哪的亲王叫去开座谈会的事已经弄得神经有些麻木了,可一个个回去后当今天子的亲朋好友们因此有了埋怨的眼神却不是他乐意看到的后果。
而现在自己能做的又有什么么?
杀生为护生。他可以为了保护这个家,保护他爱的人,做任何事。
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
“你知道,我答应了你娘要好好保护你。”茶杯放回桌上,爹的眼看着我居然蒙上了一层伤感,“以后这些危险的事不要做了。”
“恩……”除了老实地回答我再也找不出别的表情来看面前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记得我更小些时候曾经问过二娘,明明知道爹心里放不下娘为什么还愿意陪在他身边甘愿一辈子扶不了正地做他的妾。
那个表情我至今都读不懂,但是幸福却占据着眼前这个女人的全部身心。
于是我仿佛懂了,又仿佛懵懂地依然似个痴儿。
“出尘也会找到自己的爱的人吧。”二娘继续微笑着,“一个人能遇见自己爱的人,是幸会的际遇啊。”
接着话题就被大哥引诱到“其实牛车很好玩啊”的年少青春激昂热情澎湃上去了……真是活泼又贴近自然的孩子……于是我也跳上车,一边又回头看着二娘,仿佛确定答案似的脱口而出,“出尘记得了。”
我坐在牛车上突然想起自己转世前的唯一的爱恋。
我,半个乞儿,怎么可能有勇气向他说出支字片语?可是和他产生交集的点滴却全数堆积在我心里,不经意间分量越来越重。他的儒雅、温柔都汇集成毫不做作的轻描淡写,我细数着这些再也无法重拾的回忆,嘴角却是上扬愉悦的,带着淡淡的惋惜,浸泡出两个天地里绵长而浓郁的情意。
我想,多年以后还能记起爹当初这个难得温婉的表情。这个家庭的确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让我再次感受到亲情的生机和无限乐趣。
出了门口就看见落清为碧俩人正守在门口,王大哥望向我的眼神有些酸楚。我跑上前去,拉住他们的手扭头就对爹说道:“可不得欺负他们。”
“又说些什么胡话!”甩袖……恩,爹果然还是很英俊。
我回头笑笑,漫不经心地表示“不用在意”,为碧看了几眼大哥,没有表情,只是捏了下他的手,让落清有些吃痛。
时光就在这样的谈笑间转瞬即逝。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姐姐却已是十六的碧玉年华。和左相家人敲定了,双方就定下了良辰吉日拜堂成亲。左相的儿子左新学也是个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已经入太学做博士。
天子门生啊!这个称谓可把我刺激得来,顺便又让无时无刻在寻找教育我的机会的爹训了几句。他就是想把我这种聪明机警的孩子逼上绝路啊,人家前途自无量,关我什么事嘛。
择了吉日迎娶,鼓乐彩舆,凤冠霞帔,花烛拜堂,成了好事。
两家又都是有权势之人,声势之浩大怕是除了公主出嫁、王子迎亲,过多少年上贤都难得再出一次。
那天傍晚,姐姐披上了嫁衣。二娘在她身边细细整理着,做最后的检查和确认。
“姐!你顶着这些东西累不累啊……”我看着她头上的凤冠面露惧色,一面偷偷拨弄晃动的金色步摇。像是交织在一起的网,不过描绘出来的全是虚幻不着边际的想望,触手也不能感受到的虚无,却美丽至极。
“小泼皮,这种时候怎么可能由得性子使唤。”姐姐看着我略显幼稚的动作故做恼怒状,最后在我的直视下有些羞涩地笑。
微蹙柳眉,艳红菱唇。这妆容倒是相当称她这种国色天香的女子。
“反正你就是急不可耐地想嫁给新学哥哥嘛!以为我不知道,姐早就中意人家,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奔过去嘛。”我道。
“唉呀——你个不知羞的坏蹄子!”两颊透出淡淡红晕,姐姐娇嗔地看我一眼,又是温情半带挑逗。
“哈哈哈哈!”正想逃出去,一头撞在爹的胸口。
“出尘!要玩出去玩!”不愿再看见女儿闯祸,张爹很严肃地摆起了严父的样子。
“……爹不要时刻这么防我嘛,我的天真活泼细胞都快被你赶尽杀绝了。”我摸摸后脑勺,看见站在父亲身后的苏葵。
“我们又见面了。”啊!微笑着的恶魔。
果然,家里的对外关系实在是过于欣欣向荣。
作为一个标准的爱国者,我没和苏葵说上一句话就跑出房门,找二哥一起招呼新郎去了。
姐姐向南站在房中,身右站着保姆,边上还有从小和姐姐一起长大的俾女小翠,她披着白黑色相间的外衣,站在后面。
不多时辰,左新学穿着礼服,领着墨车、彩车、从车、仆人等一大群迎亲队伍甚是招摇地来到我家大门外,于是爹亲自出来迎接,经过一番揖让,双方来到堂上。新郎向岳父行过稽礼之后,姐姐就从房里走到东阶上父亲跟前。
父亲告诫她道:“今后要时刻小心、恭敬、谨慎。”同时,把娘生前最爱的玛瑙镯子递给姐姐,脸上也有一丝动容。
接着,姐姐再来到西阶上二娘跟前,二娘给她在腰间系上一条带子,并接上佩巾,含着泪道:“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你打小身子就不好,到了左家……也要常念着我们。”
“爹,娘……”姐姐的双肩抖动得有些厉害,却是无声地哭了。新学握着姐姐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满脸疼惜。
随后,姐姐随他下堂来到大门口,她披上御尘的外套登上彩车,并从新郎手中接过驾车的带子。回头最后望了家人一眼,上了彩车,帏帘随即盖下。在车轮转了3周后,新郎乘坐上了墨车。
我看着新人远去的身影却是悲伤蔓延。
文窗绣户垂帘幕,银烛金杯映翠眉。
梧桐枝上栖双凤,菡萏花间立并鸳。
姐姐,名唤张寄婵,从此就称左夫人离开张家了。
那天晚上的喜宴我却是怎么也吃不下,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发着呆。下面的人群倒是异常兴奋,不时和沸腾的开水一样翻滚,让夜显得不那么寂寥。
结婚是什么?两人从此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女孩从此相夫教子一心一意呆在夫家做她的贤妻良母。一起吃饭、睡觉,一起过日子。直到时光流淌到人生的最后时刻,口里心里心心念念的全是“幸福地终老”的总结性台词。
又或者上面的所有陈述都该打上问号做出反问的语气?
……我不知道。
幸福,所有的篇幅,全部岁月书写的只有“如此幸福”这样空洞的陈述。
客人终于散尽,我摇摇手里姐姐给的银铃——听说是当年亲娘在生我之前给姐姐定做的礼物——空气里已经带上些许凉意,泠泠地响动着。而把视线再望上挪动15公分就可以看见落清紧锁的眉头。
这家伙又不声不响地呆在我身边做即兴免费演出的山村老尸了。
“干吗又跟着我。”
“夜深了,小姐回去吧。”月明星稀,他脸上的轮廓突然变得柔和起来,想来却是我眼睛莫名湿润了。
“你回去。”
“……”
空气里传来淡淡的酒香,月光下,我抬头笑了笑,伸手向他讨来小半壶酒,仰起脸灌下一口,“随你。”
我看不清楚落清的表情,又或者是有了相互陪伴的缄口不提的默契。
我突然恶趣味地想象姐姐的洞房花烛夜,顺便哇哇地问落清有没有娶亲的打算、中意的女子顺便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只要是你王落清想娶的姑娘本少爷都给你找来!”
他的脸在风中突然变出暧昧的颜色。让我想起曾经听过的小歌谣,也是充盈着如此丰富的色彩。
“小姐。”
“嗯?”
“……”像是突然下定的决心又功亏一篑,落清的表情又变得有些沮丧,旋既缓缓道,“我会陪伴你,一生一世。”
称呼由第三人称变成第二人称。我就变成了你。舌间抵住上颚,缠绵又舒缓。
我哭得更凶了。
“出尘。”
站在面前的是二哥,原来这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跑来房顶偷看了。
落清向二哥点了点头,转身跃下了屋顶。
二哥站在我面前,像是我从婴儿时期睁开的第一眼就看见的他的笑,灿若晨曦。他在几步外站着,随后才走到近前。
“我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往前靠近两步,“但是刚才,知道有落清为碧他们守护着你,也就不怕了。”
“……哥。”
“我过些日子就会随姚将军去镇守画雁关。”
“……”
“二哥从小习武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保护你和寄婵姐姐。现在,却是为了保护南风的黎民百姓——”
还未说完却被我止住,抬头恶狠狠地对他吼道,“要是不能平安回来就吃我一记九天十地菩萨摇头怕怕霹雳金光雷电掌!”
二哥带着坚毅而无奈神情的笑,低头抚摩的我的头发,“……我答应。”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于是在我九岁那年的夏天,二哥张寰代也离开了这个家。
这是属于夏天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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