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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风四海微
好不容易追赶上左新学的马车,一身疲劳的我还是只能躲在驿站的周围看着护卫他和一群儒生的队伍。身上的白色行装已经不能用脏乱两个字来形容了,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还来不及换,再往脸上抹两把土估计就可以直接入丐帮了……
一不小心面前有人丢下几枚铜板……咋不多给点。
他正坐在桌子的中央和身旁的男子讨论着,那男人我认识,也是南风有名的诗人,曾来拜会过爹,请求推荐。他沉吟半晌,又朝左新学忐忑问道:“左大人,此次前去长京,为何左相要如此推脱?”
左新学叹道:“此番吾等虽为天下诗文会受邀……实际归咎起来,恐不是那么回事。”
“……”众儒生心里茫然。
南风与楚天本就有利益之争,当年的谷离之战已经让南风王存恩对南济皇之言而无信倍感忧虑,这次巧立名目地邀请南风文人赴会让存恩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辗转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折中进行,决定组织大批人马保护他们赶赴长京。
喝过茶水就要继续出发。我脚底抹油一样偷偷溜到走在最后的左新学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回头狐疑地看着我。我忙竖指噤声,压低了嗓子:“是我啦,姐夫。张出尘。”
他把我拉到身后,对前面的领队吩咐让他稍等片刻,拖着我就往一旁去。接着严肃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给他比了个手势表示谢谢,然后故做沧桑地感叹:“经过层层选拔和师姐大战了三百回合来送你的啊……见你一面真难。”
“挑正经地说,车子要上路了。”
“……师傅要我来护送你到长京。”我道,“她知你此行一去凶险,有我在你身边好照应些。”
“凶险么?”他长叹一口气,“如是空明师太所言……”转而又仔细地盯着我,“那……你且扮做我的书童一路随行吧。”
“是。”
接着一路上我完全没有履行作为护卫的职责,反而是左新学被我弄得晕头转向声嘶力竭。念到姐姐的时候他面有些潮红,说是已经怀了身孕,怕长途跋涉有损身子,不然也会同他一起去长京。接着是在朝堂官拜三品的大哥张寰途,还有为碧的一些趣事,以及意欲隐退的爹爹。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天,他嗓子已经疼得就快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途经鸣蛊岭的时候有人建议先休息一晚再上路。大家伙都没意见,于是呼啦一群人跑去旗栈,等待第二天联系好船只,再沿着荼樱江继续北上。
夜里,正睡得迷糊,忽听房门开启,有人影入室,幽香随风而至。我虽已睡下却仍是万分警觉,何况这般异常的状况。左手中指一点,顿时灯火摇曳。
来人未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一瞬便反应过来,掌随风动。
我只觉得这奇寒的风有些不妙,扬手一挥将阴风拂偏。只是片刻人影倏止。
“萧水月?”我的剑抵在她咽喉,正色问。
她缓缓解下面纱,用食指推开架在喉处的剑,“武功进步得很快。”
“不要装神弄鬼来吓人。”我皱皱眉,“有什么事?”
“不怕中我的调虎离山之计?”她饶有兴致地反问,然后用手指在青殇剑锋上轻弹一下,“声东击西——好剑!”
“这点程度的恐吓,基本没用嘛。”我收剑入鞘,“怎么觉得你最近的脾气越发地像某个同志了。”
“同志?”
“……算了,不和你解释。说吧,什么事?”
她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和冷淡,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此去长京,有去无回。”
“不要这样诅咒我好吧……”
“信不信由你。”她走到桌前,把装香和合兽里满出来的白灰全倒出来,再把香重新点好,“别太锋芒,出尘。”随后便离开了房间,可我总觉得她的影子还在这屋子里,在旁支丛生的记忆里,在漂泊游移的岁月里。
第二天大家继续上路。清风飘过,树叶沙沙作响。我站在甲板上,众人有的呆在船舱,有的则和我一般在甲板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水气有些浓重,好在有棚子遮蔽,也不曾淋湿。我望着两岸,恍惚中又忆起当年,途间遇见舒芜的拂弦叹歌,于是水声和风声只在安静下闹腾着。
我还是免不了有孩子的天性,调皮贪玩得紧。不时盯着水下的大鱼从船头折到船尾,又嘟哝着叫年岁稍长地教我吟诗作赋,惹得一行人哈哈大笑。跑回船头见左新学望着我一脸笑意,走近了才淡淡地道:“若是寄婵……孩子到你这个岁数……大抵也和你一般贪玩吧。”
我摇头道:“姐夫,你的孩子遗传的可是你和姐姐的基因,怎么可能和我一样调皮。”
他讶道:“基因?”然后从话语里推测出词意,有些害羞地问:“是这样么?”
“应该没错。”我看着眼前的景象,急流浩荡,大地震颤,心里陡然紧张起来。这些江水混合着天地的惯性,精神焕发地向东流去,而风仿佛在呼应这激荡,刮在人脸上、身上,让我又想起舒芜那深不见底的双瞳,心不知怎的坠了一下,顿时道:“扶桨同趋向,乘风四海微。”
左新学的眼睛突然明亮了一下,扶栏的手有些微颤,叹道:“在乱世中……要是能如风一般,该多好。”此刻他心里有一种隐隐然的骚动,恨不得不管这国家兴亡大事,只带着他的妻儿远远地离开。本想甩掉这念头,却还是被它吸引着,怎样也忘不掉。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道,“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沉默了半晌,左新学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好!”他顿时大喝,倒是将我吓了好一大跳。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道,“君当如此!”
转过身却向我鞠了一躬,大步流星向船舱里迈去。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打了个激灵,刚才念的《登岳阳楼》的确是有激励他的意思,但是他的表现却让我有些坐立不安。
在王权的面具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些是我至今都没有了解的、更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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