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骨

　　姜陆看着他道：“你没有娘亲，你的生母身份低微，不能做你的娘亲，所以你只有爹爹，没有娘亲。”
　　末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姜陆平静的对自己说，他的表情是那般平静与温和，他一直是这样的温和，对先生，对姜姑，对自己，对祁连山上的所有人都是那么温和有礼，可是，为什么，他却这样说他的娘亲……

　　末儿没有再问，而是飞快的跑掉了，夜里也没有回去，最后还是姜香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早已经浑身湿透的末儿，他路上跑的飞快，不小心掉进溪里，爬上来后衣服就湿了，可是他不想回去，可天儿已经黑了，夜风吹的他浑身打颤，他便找了个山洞躲了起来。姜香看到末儿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末儿抱在怀里，回家去了。

　　后来，末儿再未提起过娘亲，他不需要娘亲了，有姜姑就够了。

　　姜香看着在怀里睡着的末儿，哭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姜香抱起末儿，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他小床上，末儿的身世，她也不知道。姜陆抱他回来的时候，她便问过姜陆，那时，末儿还是刚刚出生的奶娃娃，姜陆十四岁那边外出闯荡，回来时便抱着年幼的末儿，可是什么也不说，后来父亲问起，姜陆道：“她的身份卑贱，实在不配被师父提起，末儿的出生原是无心之失，可既然有了我便不能弃之不顾，只是，我实在没有照顾孩童的经验，还请师父可以代为照顾。”说完，行了一个长长的揖礼。

　　姜无涯看着姜陆，长叹一声，不再问了。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心事，他并不执着。

　　再后来，末儿就一直长在祁连山上，他的母亲也在未被提起。

　　姜香叹了一口气，起身出去，待姜香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末儿才睁开眼睛。

　　姜香走到饭堂，那里的桌子上正放着一大碗粟粥，一碟腌菜和一个比脸还大的蒸饼。姜无涯此时已经吃饱了，正席地坐在一旁，望向外面的被月光洒满的崎岖山路，那条羊肠小路曲曲折折直通山下，此时在屋内看去，竟好像没有尽头一般。姜香进去，给自己舀了一碗粥，轻轻撕下了蒸饼的一角，将剩下粥和饼小心用盖子盖好，这样末儿醒后，饭食还不至于太凉。

　　姜香吃饱了饭，看着一旁坐着的姜无涯，“父亲，不如让儿去将师兄换回来吧。”姜香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打扰了姜无涯的思绪，可是姜无涯并没有半分动作，就像没听到一般。
　　“父亲，越王迎娶吴国公主，割让了十座城池作为聘礼，吴越两国暂时不会交战的。”姜香道，她有把握在这段停战时间内得到吴王的重用。

　　“你以为，吴国要的仅仅是十座城池吗？”好久，姜无涯的声音才传来。
　　姜香当然知道，吴国要的不仅仅是十座城池，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就算吴王不在乎这十座城池，但也不会即刻发动战争，就算他想，天下百姓也不会同意的。”吴越交战已久，百姓们早已厌倦战争，他们并不在意谁的利益，他们只是想要一片乐土安安静静的过日子罢了。如今越国主动割让十座城池与吴国交好，无论是越国的百姓还是吴国的百姓，都是欢喜的，如果吴王在这个时候强行交战，只怕不仅越国百姓会奋起抵抗，就是吴国的百姓也会有反对之心，姜香想，吴王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姜无涯叹气，“香儿，你心属吴国还是越国？”姜无涯突然问道。
　　姜香一愣，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自出生起便与父亲一样，是无国之人，没有国家，便也没有归属，她与祁连山上的众人一样，只认祁连山为家。可是究竟是希望吴国获胜还是越国称霸她倒是从未想过。
　　姜香的母亲是越国人，从小在越国长大，因在阴时阴月出生，后来被越国选为朝歌圣女，替越国侍奉上天，专管祭祀与祈福，若是这么说，姜香有一半的血是越国的，可是，母亲跟父亲成婚后，越国不断利用母亲身份逼迫父亲出山辅佐，致使母亲最终香消玉殒，这样来说，自己应该也不会对越国再有什么好感了！
　　“儿不知道。”姜香诚实的答道。“其实，越国与吴国究竟是谁，儿并不在乎，儿在乎的只有那些无辜黎民罢了。”
　　是了，这才是姜香最真正的想法。姜无涯心中懊悔，这件事情都是自己的错，他一直知道这天下终究会被一个人统一，而这个人，他中意的是岐桓，所以，这些年，他教给姜香的一直是吴国将会统一，结束百姓的战乱之苦，可是，他忘了，天下一统，并不是吴国的专属，越国也是可以的，纵然越国这些年国势积弱，可是如果香儿属意的是越国呢？

　　“香儿，这段姻亲并不能维持多久，若是战事再起，你便随你的心意去做吧。”姜无涯说完，便起身而去，只留下姜香一人。

　　而此时，吴国的都城晏城一切却并没有这般平稳。
　　姜陆跪在吴国的正仪殿外已经四个时辰了，正仪殿外来往的宫人与奴役很多，但谁都不敢停下来问一句姜陆，只是在姜陆身边走过时匆匆瞥一眼。这位姜大人是君上的爱臣。这是吴王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很多时候，吴王在宫殿里只有姜大人陪伴，吴王也会亲昵的称呼姜大人为广原，广原是姜陆的字。可是，今日姜大人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君上，竟然被罚跪在殿前。
　　但只有姜陆一人明白，让他跪在这里的并不是岐桓，相反的，现在最不希望他跪在这里的便是岐桓。
　　岐桓坐在正仪殿内，眼神冰冷，许久，才对着身边的内侍问道：“姜大人还跪在殿外？”内侍艰难的点点头，岐桓大怒，将手中的青铜杯摔在地上，吓得满屋子的侍者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好个姜陆。”岐桓咬牙切齿的道，许久，岐桓才吩咐道：“让他进来。”
　　身边的内侍抖如筛糠的站起来，虽然腿有些发软，可他还是努力坚持着走向门外，可刚一出了正仪殿的大门便一下跪在地上，他努力的爬向正在跪着的姜陆，姜陆见他如此，起身走到那名内侍身边将他扶起，安慰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姜陆进了正仪殿，岐桓看到他进来，举杯一笑，“广原来了，孤今日多饮了酒，一时睡着了，竟不知道广原在外面跪了许久。”岐桓的笑意不减，正仪殿的宫人却抖得更加厉害，若不是亲眼看到，谁能相信就在刚刚君上还大发雷霆呢？可是，他们知道，君上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果然，岐桓眼光一冷，语气也陡然降低了几分，“都是这帮该死的奴才，要不是他们，广原也不会跪这么久！”

　　听见岐桓的话，那些伺候的人顿时面色苍白如纸，他们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却不敢开口求饶，怕会更加激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君上，他们只能磕头，直到每个人的头上都开始渗出血迹。岐桓既没有喊停也没有将他们拖出去，他们就这么磕着，直到青石地面上的血迹已经开始聚集，有的宫人已经坚持不住开始左右摇晃了，岐桓还是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姜陆看着跪在面前的人，那一张张苍白的脸上带着殷红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他突然觉得胃中有些不适，姜陆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但是耳边还是不断传来宫人们的磕头声，一下又一下，清脆而刺耳。姜陆双手紧握，终于还是忍不住，“请大王绕过他们吧。”
　　见姜陆开口求情，岐桓才轻笑了声，“呵，既然姜大人替你们求情，今天就绕过你们吧。”岐桓说的轻快，仿佛只是谈论了一下天气，宫人们却终于松了口气，他们狠狠的磕了头后，才佝偻着身子走出去。

　　岐桓看着站在一旁僵硬的姜陆，笑着说：“广原还是这般心善啊，你当年救孤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因为见不得血？”姜陆勉强令自己的注意力在那些血迹上面转移，他行了一个揖礼恭敬地道：“臣救大王是因为臣看面貌大王英武不凡，必定不是常人，故而才会出手相救。”
　　岐桓听了姜陆的话，不禁大笑，笑完之后才道：“什么时候广原也学会了溜须拍马？”岐桓
　　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宽大的王座上半躺着，“这样的事情并不适合你。”岐桓对着姜陆道。

　　姜陆行礼，“能令君上开怀本来就是臣子的本分，只要大王高兴，这种话臣也是可以说的。”听了姜陆的话，岐桓却突然起身，“你想孤开心？”岐桓问道，不等姜陆回答，岐桓又开口，“你明明很清楚，到底说什么话能令孤开怀。”岐桓的声音到了末尾已经带着些凌冽的意味。
　　姜陆缓慢跪下，他已经跪了四个时辰，两个膝盖已经肿的不成样子，每走一步，双腿仿佛都要在膝盖处断成两截，可是他像是没有知觉一般，仍旧跪在了地上，磕头道：“大王，臣不能不顾天下黎民的性命不顾，除此之外，臣愿意替大王做任何事情！”

　　“哦？任何事情？那如果孤让广原去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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