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骨

　　姜陆担心的没错，现在的姜无涯正穿着他的一身粗布衣裳坐在岐桓的塌上，他自祁连山一路走来，走了半个月才到了寥城，无食可用便沿街乞讨，无席可睡便露天而躺，半个月下来，一身青色衣裳早已变成墨色，坐在岐桓的塌上，生生的作出一个屁。股。印。姜无涯却毫无自觉性，翻身上了床，如同那烟花地的姑娘一般，笑嘻嘻的招呼岐桓，“大王，来呀来呀~~若是再添一条帕子，就能去外面接客了。
　　岐桓嘴角一抽，看着这张老脸几乎没有吐出来。岐桓看了他一眼，不理他，径直的走过去，躺在塌上和衣而睡，耳畔传来姜无涯如雷的鼾声。
　　岐桓与姜无涯同吃同睡三日，这三日岐桓总是板着一张脸任姜无涯在帐中撒野，却从不理睬他，只当身边没有这个人，但也从不发火，无论姜无涯怎么胡闹，岐桓便是打定主意不开口。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姜无涯终于笑眯眯的对着岐桓道：“大王这样对待老夫，是想老夫辅佐与你吗？”
　　岐桓看了他一眼，嗤笑：“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你这样的老头，在我吴国，只有告老还乡的份儿！”岐桓这话不假，自从他当政以来，吴国朝堂上也算是被他大换血，那些年纪大的，爱倚老卖老的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打发掉了，转而扶植了一些年轻人上位。姜无涯咂舌，“哎呀呀，年轻人不知道尊老爱幼。”
　　岐桓冷笑：“你们这种老滑头只会沽名钓誉，有些什么本事，动不动就拿出身说事，出身是个什么东西，我就是庶出，那又怎么样，不照样是帝王么！”岐桓带着些桀骜。嫡出怎样，庶出又怎样，投胎是老天的事，可怎么活却是自己的事，所以岐桓素来不信天命。
　　姜无涯捋着胡子，想了片刻，“倒是不假，嫡庶本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你任用人才不问出身只看才能，这是好事。”岐桓没想到姜无涯会夸他倒是楞了一下，姜无涯接着道：“大王，这些时日我在你身边，你可有何想法？”岐桓听到这个，铁青着一张脸道：“孤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下令杀了你！”
　　姜无涯听见竟是哈哈一笑，“大王呀，俗话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本是人之常情，那越国百姓正是如此才不肯降服于吴国呀！”
　　说到这个，岐桓的脸色又差了些，他冷哼道：“孤倒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坚持什么，这些时日只怕那寥城之中已经是弹尽粮绝了，可是他们还是不肯投降，难道孤还比不上他们的那个大王吗？”
　　岐桓是很有自信的，或许他并不能称得上一个明君，从姜陆的嘴里他没少听到什么所谓的明君，比如什么尧舜禹汤，可是他自认为他也不是一个昏君，起码比起南面的越国来说要好的不知多少倍。
　　新越王就不说了，他在位半年，别说什么建树，就是朝堂上的势力是否能够平衡都未可知，就说已经去世的老越王，那个软弱的糊涂蛋，老越王在世的时候，越国的动乱频出，大多数还是来自王室之间的相互倒戈，八王之乱与成平起义全部来自于老越王的亲兄弟，而最好笑的是这次，老越王的弟弟竟然为了皇位谋杀了他的太子，结果两人一死被现在的越王捡了一个现成的便宜，岐桓真是觉得可笑，这样的故事简直荒唐，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是这样荒唐的故事竟然真的带走了老越王的性命，这样的君主，这样的王室，岐桓真的不明白，越人到底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姜无涯听着岐桓的话，好久才道：“故土难离,百姓们或许并不敬爱他们的王室，也不关心他们的大王，可是他们热爱自己的国家呀！”爱王与爱国本质不同，可表现出来的却是无异的。
　　十仞高的城墙将寥城围的如同铁桶一般，吴国的士兵们在城墙外面再建城墙，将寥城死死的围困在里面，以往用来抵御外敌的城墙如今成了他们丧命的关键。
　　越国的军民站在城墙上，城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很多老弱病残熬不住饥饿早早的就去了，剩下的人虽然还活着，可是也已经虚弱的不行了，他们面色苍白，浑身乏力，因为长久没有进食，每个人的眼球都向外凸出，头发也变成了黄色。越人好美，他们的生活风气使得他们无论男女老幼皆敷面描眉，对于头发更是极为看重，一头长发更是保养的又黑又亮，可是如今他们素来引以为傲的秀发都已经变得干枯无光，也再也没有人能够簪香了。他们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向下望，可以看见吴国的军队，远处还有他们的帐篷，那里升起袅袅青烟，仿佛是在做着吃食。他们有点绝望了，他们知道不会有人来救他们了，他们只有两条路，死或者屈辱的活着。
　　岐桓派人将烟升的更大，那滚滚青烟直冲云霄即使不爬上城墙也能看到。岐桓吩咐着，“将食物分发给前面的士兵，让他们席地而食，还有，今天叫伙头兵杀猪，每人可分得一碗肉汤。”
　　说完，岐桓便看着远处高耸的城墙冷笑，行军作战军心是最重要的，一旦军心乱了，这城也就守不住了。越来越多的越人看到这青烟，闻着属于猪肉的独特香味透过城墙飘进来，他们知道就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外面，吴军正在吃着炖肉，那是专属于吴国的饭食，越人饭食讲究精细，每一道菜都需要细细烹调，外加雕花摆盘，务必要做到色香味俱全方可上桌。可是吴国却不是这样的，吴国的吃食大多都很简单，甚至把肉煮熟了撒上些盐便是一顿饭，可是，现在他们对这样的食物也是求之不得，那香味由他们的鼻腔传进他们早已饥肠辘辘的腹部，早已经饿习惯的肚子在香味的刺激下开始狂叫，这样的声音使他们焦躁，开始有人冲着站在城墙上的将士们大喊大叫，他们觉得这些士兵们没本事，他们打不过吴国的军队，还不许他们投降，让他们在城里活活的被饿死。
　　有了第一个，反抗的人便开始多了起来，后来还有力气的人都开始咒骂起来，先是咒骂这这些将官们，咒骂他们没本事，后来，又开始咒骂越王，他们说：“你在上京吃香的喝辣的，把我们丢在这里不管啦……”那些将士们也不管他们，这些日子，他们饿着肚子守在城墙上，每天的活动量是他们的几倍，现在他们都已经很虚弱了，根本没有力气来制止他们。
　　骂了很久，当他们终于骂不动了就不再骂了，而是开始哭，哭自己，也哭越国。
　　那哭声震耳欲聋，悲愤万千，隔着那厚厚的城墙，外面的吴国士兵们都听到了，岐桓听着城内的动静，心情大好，很好，时机就要到了。
　　姜无涯站在岐桓面前跪地叩拜，“请大王隔城投粮！”岐桓看着自己面前已经换了衣服的姜无涯，此时他已经洗漱完毕，穿了一身宽袖广身的白布袍，加上他的白发白须倒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在其中，可是说出的话还是那么的惊世骇俗，岐桓觉得若不是自己听错了，那就是这个姜无涯真的不正常。“你叫孤给他们投粮？”岐桓一脸的不可思议。姜无涯点头，“是的，大王，如今寥城百姓已到崩溃边缘，大王只要对他们投以食物，他们必定会对大王感恩戴德，到时便自会归顺。”
　　归顺？岐桓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已经三个多月了，他们毫无降意，他们唱的哀歌，你听到了吗，那是无衣，他们不会降的，永远都不会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是的，他们不会降，尽管他们怨恨越王，怨恨樊笼，可是他们仍然会慷慨赴死！
　　岐桓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降，他只是要攻破他们的心理防线，让他们孤注一掷的打开城门与他们进行战斗，这样吴军才可以占领寥城。
　　姜无涯不语，他知道，岐桓说的是对的，可是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满城的百姓就这样在他的眼前死去，他不能劝他们投降，也劝不了岐桓放弃。终于，姜无涯在岐桓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那是臣子的叩拜礼，“大王，请您杀了我，作为您攻城的祭礼吧！”
　　岐桓看着姜无涯，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岐桓被这光线照的眼睛不适，他微微眯起眼睛,“你是当真的？”
　　姜无涯叩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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