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儿喜

　　审批过程是漫长的，各项手续是琐碎的。虽然中间出现了离家出走的小插曲，也没耽误金刚鹦鹉的回家之路——这个时候报告才刚刚通过区送到市里呢。适逢年底，后面紧接着就是春节。要等各部的章盖齐，到来年开春都有可能。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隆冬。这天胡不喜来研究所私下探望大鹦鹉，就见宁仲悦把芒果切块，穿在细长的钝头竹签上，在鹦鹉的面前抖出剑花。

　　扬波提克瞄准了一口叼去果肉，吃下去之后，闭着眼睛哼哼了几声。那微弱的哼哼声虽然只有片断，胡不喜感觉还是能听出曲调的。似乎是陌生的民谣，韵律慢慢的，带着些微的忧伤。
　　正在他琢摩鹦鹉所哼唱的是哪种歌时，宁仲悦又嵌了一块芒果到竹签上，在鹦鹉面前抖呀抖的。
　　鹦鹉这次依然老实不客气地一口吞噬。只是吃过之后，没有表示满足，而是斜眼看着宁仲悦，从喉咙里咕噜，“Your left brain has nothing right,your right brain has nothing left!”

　　胡不喜大惊，问宁仲悦怎么回事。宁仲悦气定神闲，把这句话输入电脑记录之后解释道：“他中文词汇量还有点问题，发现我能听懂英语之后，跟我吵架就来混合战了。”

　　某人彻底无语。他理解宁仲悦为什么要调戏这只鹦鹉，逗他说话，人家的本职工作就是研究鸟类的各种行为嘛，环保护鸟什么的都是友情帮助。但是他都决定不暴露这只鹦鹉的神奇之处了，为什么还是乐此不疲地玩这些低级游戏呢？难道他不是因为热爱研究工作，所以不惜做些蠢呆行为，而是热衷于这些行为，才投身此项事业的吗？

　　宁仲悦似乎看出了他的这一疑问，喂掉最后一块芒果后，收拾盘子对胡不喜说：“我想测试一下，看他是早期犬儒主义者，还是包装过的。”
　　“那有什么不同？”胡不喜伸手抚摸大鹦鹉的羽毛，那鸟瞥了他一眼，用大嘴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袋子。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过去，那袋子里还有一个芒果。

　　“早期的犬儒主义者是以道德为立足点的愤世嫉俗，后来的很多大体则不过为诡辩而诡辩的玩世不恭。”宁仲悦耐心解释。

　　“哦。”胡不喜若有所悟，不就是一个愤青，一个抬杠嘛，“你测试这个干吗？”

　　宁仲悦自觉理由充分，“我好奇——那个芒果暂时不给他吃，他今天已经吃得够多了。”

　　“能否请你们注意当面议论他人的礼貌？绅士是不会作出如此无礼的行为的。”吃饱喝足的大鹦鹉满脸严肃地建议道。胡不喜发现，他说英文居然颇为流利，比生硬的中文好了许多。感觉此鸟在这门语言上有多年浸淫的功力，普通大学生拍马也赶不上。

　　宁仲悦对鹦鹉所言不以为然，道：“这是光明正大，难道要我们背后议论么？”

　　“这是个不错的选择。”鹦鹉闭目点头，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入定样子。

　　胡不喜觉得这只鹦鹉出去游历了一小圈，回来性格都变了，有点怀疑在这个过程中是不是哪个环节上被人调了包。又想起他自己那凑合的口语，与怪鸟相比，胡不喜不禁有点气馁。南美洲被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官方语言并非英文。这只老鸟居然能说一口这么顺溜的外语，实在太上进了，令一干懒惰学子汗颜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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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底写报告地狱之后，是年初的制定全年计划和工作目标地狱。终于熬到过年时，胡不喜已经累得像一条脱水的沙皮狗一样，忧郁而幽愤。这些事对胡不喜来说并不难，只是繁琐，没有挑战性。四面八方紧迫逼来的无聊感，让他欲振乏力。

　　偏偏这时候，又经历了一场离别。

　　宁惠思没有留到春节，在年初的时候就走了。选调培训，之后宁惠思个人意向是去做森林公安。胡不喜开始还挺轻松，觉得不就是看看森林么？直到小警察走后，才从宁仲悦那里知道，他要去的，是彩棉州。那个地方深山老林，瘴疠毒虫，地处边境，民风彪悍，毒品军火走私捎带着动物走私一向猖獗。
　　难怪他说父母连带大哥这回都不支持他呢。这能放得下心么？他一个外地人，连当地话都说不利索，去凑什么热闹？

　　不过宁仲悦的表现似乎比他们坚决反对使出雷霆手段加怀柔政策的父母要好一点。他叹了口气，说：“他以前读警校时，有一个好朋友，是那里人。这次他说要调过去，理由空白，不过我觉得这之间有些关系。”
　　胡不喜为兄弟俩这种有话藏半句的闷骚性格着急：“他不说，咱也可以问问哪！”
　　“没用的。惠思这人看着二百五，其实主意大得很，他想定的事情，那嘴是经得起考验得严实。”宁仲悦叹了口气，他何尝希望弟弟冒生命危险，“我只能希望他自己记得注意安全。不过他功夫确实不错，枪法也准。现在近视手术恢复情况也挺好的。”

　　胡不喜没这么乐观。他想起宁惠思将离开时对他数度欲言又止，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记挂担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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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爸和胡妈这次离家，一走就是半年。胡不喜确实挺想他们的。春节假期开始，他就收拾收拾包袱准备回爷爷奶奶那里阖家团圆了。

　　临走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还是去问问宁仲悦春节的安排。胡不喜于人情世故方面想得比较少，但并不傻。再说，还有一个宁惠思是现成的对照组，不用太敏感的人，都能觉察出宁仲悦对他的态度和宁惠思待他完全是两回事。胡不喜杜绝自己朝不理智的方向猜测，但感觉又岂是理智可以左右的。

　　所以，一切都在胡不喜隐隐约约的预料之中。宁仲悦说他会一个人呆在这边，不回老家，胡不喜顺口而出邀请：“那到我们家一起过年吧！”宁仲悦仿佛就等他这句话，立刻欢天喜地地答应。

　　胡不喜现在有一种直觉，宁仲悦和父母的关系可能是他无法理解的另一种其乐融融的模式。自月朗风清的那一夜自然而然的牵手开始，他就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可惜他既无明显证据，那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一切按照通俗版至交好友发展。
　　宁仲悦登堂入室，二度拜访胡家长辈。

　　当初一见，胡不喜的爷爷对孙儿这个新朋友评价很高，认为他敦厚谦诚，有君子之风。某人自己也经常装模作样装乖卖好，当然没法对宁仲悦巧言令色的行为进行批判。何况当时也是为了让乌鸦夫妇信服。总之他们听说宁仲悦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回家与爹妈团聚时，都一致支持胡不喜把人弄自己家来吃年夜饭。

　　吃了饭，爷爷奶奶开电视看戏曲频道的春节联欢晚会。胡不喜本来还怕宁仲悦无聊，孰料他跟胡爸胡妈相谈甚欢。胡不忧依在爷奶旁边看了一会儿《碧玉簪》之后，勾起了对莫名碎掉的玉珏的怀念，便过来问爸妈：“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特殊的石头会这样呢？”

　　胡爸正和宁仲悦聊到当年在曲县的所见所闻，听女儿这么问，便摇头道：“你说那个兽形珏吗？确实奇怪。我看过那个碎片了，玉质粗劣，它本身没什么线索啊。”
　　胡不忧对老爸的无能表示不满：“玉质粗劣怎么啦，人家就是一块好玉！我觉得就是它帮了寒渡和千越的！你们的研究行不行啊，这么明显的问题都无法查点眉目出来。”

　　胡爸满头黑线，这个是封建迷信范畴，不归考古工作者管理好么？

　　宁仲悦在旁边问道：“你觉得那个碎掉的玉佩和寒渡千越的假死有关系？”

　　“我是这么猜想的，他们当时不是假死，是真的game over了。”胡不忧说着自己的设想，“但是这块玉珏灵力巨大，于是就牺牲自己，救了他们一命！由此推断，当年我哥出生的时候必然也遭遇了风险，比如难产什么的，全靠那块凤凰玉才渡过难关！”
　　这是她苦思很久的伟大结论。

　　胡妈摇头不认同，“你哥当年出生很顺利，那块玉珏其实是塞到他身边时才突然碎掉的。”

　　胡不喜道：“我还以为你早把那石头扔掉了呢。”妹妹还真重视这石头，想得太复杂了。

　　宁仲悦却慢慢坐直了身子，道：“你们都知道我以前遇到过和小喜一样，能与鸟类心灵相通的人吧。”众人点头。胡不忧初闻此事，就当新闻和爸妈通报过了。
　　他若有所悟，边回忆边说：“我去年五月第二次回去那个地方，发觉唯一不同的，就是村子里祭坛上原本四分五裂的半球形石雕，终于修复了。那个老巫师在这之前就已经过世。我当时倒没有多想，只是遗憾没能再见他一面。”

　　胡不喜心跳骤然加速，“你是说，鸟语能力和那个石头有关系？”

　　“关于那个石雕，我不能肯定。但发生在你和寒渡千越身上的事，足以见得和这两块玉石有牵连。”

　　“呃，难道寒渡和千越从此会懂兽语吗？”胡不喜喃喃道。

　　“哥，为什么是兽语？”

　　“我那块玉上面不是凤凰么，凤凰乃百鸟之王，所以我懂鸟语。以此类推，那块兽形珏上刻的东西是只四不像，百兽之灵，不就是懂兽语啦。”胡不喜的推理很严密。

　　胡爸道：“小忧，你把碎片拿出来，我们拼拼看。”

　　但是胡不忧闻言却显得很悲伤：“爸，我拼过了……”

　　“不会自己重新恢复么？”胡爸对这个答案倒不惊讶。

　　“……缺了好几块，找不到了……”

　　对啊，当时是在研究所外四分五裂的，宁惠思拿在手里都傻了。那地方还是泥土路，路边生杂草，大家只是随便捡了捡，有漏网的碎片很正常。

　　不过如此一来，这两块玉算是彻底完蛋了。当年凤凰珏碎掉之后，已经被不知珍惜的人丢进了垃圾桶。如今硕果仅存的麒麟珏又历此横祸残缺不全。胡不喜伤心失望，不过，有人比他更加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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