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儿喜

　　6

　　拿着宁仲悦的电脑玩了一会儿无聊的小游戏，胡不喜开始有些等不住了。他觉得这鸟沉着得奇怪。不论是鸟还是人，好奇心总是有的，他刚才都去敲架子了，又和宁仲悦当面议论，它不该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想着，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跟鸟类对话有点类似于脑波交流，但并不是他脑子随便想什么对方都会知道，必须有他明确地希望对方听懂的想法辅助。也幸好这样，不然胡不喜一早就死的心都有了，没有隐私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他想了想，便望着鹦鹉的方向，在心中说道：“你从哪里来的？”

　　宁仲悦自然不会知道他开始尝试和这只鹦鹉对话了，但鹦鹉果然有了反应！

　　只见那埋头饭碗的大鸟进食的动作突然顿住，随后慢慢抬起头，侧过身，眯着鸟类特有的下眼睑，形成一种在奸笑的神态，瞧了胡不喜一眼。

　　胡不喜第六感警铃大作！

　　他忽然有了一种糟糕的预感，他将会倒大霉，吃大亏！

　　宁仲悦这时候终于被空气中无声的电闪雷鸣干扰到，从书案上抬起头望向这边，恰巧赶上了鹦鹉开口的一幕。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他的窗口~~”

　　歌声怪腔怪调的，每个字都不在准确的音调上。胡不喜不是不明白它干吗要这么唱，但这也太见缝插针炫耀自己的中文水平了，赶上他说一句什么话就要发挥一下，而且还擅自改编，虽然说是挺符合目前情景的——这儿的窗口确实不是它家的呀……

　　他没有注意到，宁仲悦的脸色，瞬间凝重严肃，而后又迅速恢复到了冷静淡然的状态。

　　鹦鹉唱完，似乎是一抒胸臆之后十分愉快，无辜地眨巴着两颗绿豆眼，望着胡不喜，等待他对山歌的样子。

　　胡不喜冷汗都快下来了。
　　他觉得事物太反常了就妖异了。过去习惯鸟类也有思维这个事实，但至少他们还是不会说人话的，再说动植物有思维，这其实是科学也证明了的，不是有报道说听轻音乐的植物长势比较喜人嘛。所以胡不喜接受这个没有障碍。
　　可是现在眼前这只漂亮的大鹦鹉，它可是在说人话啊！而且不是鹦鹉学舌，是真正的对话！

　　他忽然想起，这么神奇的鹦鹉，怎么会被大咧咧的丢在宁仲悦这里，而不是被专家包围然后像那只下蛋的小公鸡一样送到联合国去呢？

　　宁仲悦对上他的视线，立刻了然，解释道：“我只是把它弄醒了，因为以前在巴西有野外跟踪这种鹦鹉的经验，所以干脆就暂时把它放我这里照顾了。它在人前一直很乖觉的，到了这才开始大闹。”

　　那鹦鹉听他提起这事，立刻大叫：“虐待，保护，动物！”声调虽怪，凄苦之意却惟妙惟肖。

　　宁仲悦弯起嘴角，露出了一抹坏笑，对胡不喜说道：“我看出它是装死以后，在手心里涂了劣质香水，代替嗅盐让它清醒一下。”

　　胡不喜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只鹦鹉开始说的话都是些愤世嫉俗的言语了。被这么对待，能给始作俑者好脸色么？

　　不过，这只鸟发现他会说鸟语之后，倒没什么意外的模样，此刻见宁仲悦也走过来了，便又转过身，开始默默地继续吃它的榴莲果肉。对着他们的鸟屁股，明明白白宣示“我生气呢”。

　　“你同它讲话了？”宁仲悦恍然道。

　　胡不喜点点头，道：“它好像还挺生气的，不肯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呢？从偷猎走私分子手里解救它也没什么对不起它的呀？”

　　宁仲悦笑眯眯的，“都说了我拿劣质香水去熏它了。”不过他的神情一点愧色也没有。

　　从胡不喜的角度考虑问题，当然是站在宁仲悦这边的，“那最多打个喷嚏——我说，你被救出来，干嘛装死呢？”

　　他说这句，是向大鹦鹉提问了。

　　大鹦鹉似乎被榴莲块噎了一下，直着脖子吞下去之后，也没答话，默默地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胡不喜不死心，小鸟城府能有多深，他就不信最后它憋得住不说，于是以退为进，“不说就算啦。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你是南美来的，很快就会送你回去了。”

　　“其实它要是肯说出家乡来，对它自己也好。不然我们只能往野生紫蓝金刚鹦鹉的主要栖息地放生。如果它家不在那里，还要自己飞回去。它可不算壮年了，飞回领地应该也挺费劲的吧。”宁仲悦在旁边告诉胡不喜背景资料。

　　熟料这鸟听了这话，“啊”地一声尖鸣，道：“不回家，流浪，流浪！”

　　胡不喜奇怪道：“你干吗离家出走啊？在家多好，南美洲坚果肯定和我们这里不一样。”

　　鹦鹉小眼睛慢慢地阖起来，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但却很坚持，“不回家。不回家。”

　　胡不喜听宁仲悦说了这只鹦鹉年纪不小，仔细观察发现果然不错，心里便有些不好意思用严厉的语气去批评，要知道这种大鹦鹉寿命可达六十年，说不定比他还年长呢。此时看对方耍起小孩子脾气，便柔声劝慰道：“家里有亲戚朋友，玩够了就回家，别让他们担心啊。”

　　那鹦鹉蹲在架子上，听到胡不喜说这些话时，又侧身看了他一眼。胡不喜觉得它的眼光中有些深奥难懂的东西一闪而逝。大鸟又背过身去，“没有。”
　　俩人都听懂了，鹦鹉的意思是它在老家断六亲无族戚，回不回家不打紧，现在缉私警鸟专家坏了它浪迹天涯的好事，即将被遣返原籍，人家正懊恼呢。

　　那鹦鹉吃饱了水果，用翅膀遮着头，蹲在架上打起了盹。胡不喜才问了一句就招它唱了一段“飞进他的窗口”，总觉得不是好话，但也没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候不敢造次，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对付这只老奸巨猾的智慧鹦鹉。

　　鹦鹉这次不是作伪，过一会儿再看，真的进入了睡眠。胡不喜无计可施，便和宁仲悦一起退出了房间。

　　宁仲悦看了他一眼，道：“干吗闷闷不乐的？”

　　胡不喜说：“对不起，没帮上你。它好像挺看不起我的。”

　　“就为这个？”宁仲悦闻言一笑，拍拍胡不喜的肩膀说，“我叫你来，就是奇鸟共欣赏而已。其实和它说话蛮有意思的，绕圈子也是一种消遣嘛。”

　　胡不喜心想，善于从无聊中发掘乐趣，宁仲悦还真是一个适合研究鸟的人。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心，“……它现在可以被外人参观么？你让我来瞧它，纪律上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又不是外人！”宁仲悦无组织无纪律地表示毫无压力。

　　胡不喜虽然心里知道宁仲悦意有所指，说的是他懂鸟语，和鸟儿关系非同一般。可是听到“不是外人”这四个字，心上还是微微有所触动。

　　拿着宁仲悦记录下他与鹦鹉套近乎片断的纸片，胡不喜注意到了一串打着圈的字：扬波提克。

　　“这是……”胡不喜迟疑了一下，“它的名字？”

　　宁仲悦点点头，道：“应该是——如果它没说谎的话。这个在玛雅语里是‘谢谢’的意思。”

　　胡不喜露出恍然大悟地笑容，“哎呀，其实它是在跟你道谢吧？看不出来它这么害羞。”还是一只明辨是非知晓好歹的乖鹦鹉嘛。

　　但混过南美洲的宁仲悦心如明镜：“那里叫这类名字的人挺多的，虎啊，树啊。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小喜你不要想太多了。”

　　宁仲悦考虑了一会儿，没有把这只鹦鹉的“语录”上交，而是放进自己的公事包。
　　即将离开那间房间时，他按了一个按钮，一道隔离网从天花板上渐渐落下。胡不喜好奇地上前摸了摸，发现又软又韧。
　　“干嘛弄这个网啊？”胡不喜有点不明白。他觉得这样对待鸟儿，似乎有点像看犯人似的。
　　宁仲悦摇摇头道：“规矩。它要是跑出去，一定会被捉走的。”

　　胡不喜暗暗叹了一口气，“谁叫你贼心不死地想离家出走呢？”

　　请同事接班之后，两人一块儿回了家。

　　胡不喜平时都是周日去采购的，半路上想起今天的任务，便急忙要宁仲悦开去超市。挑了两个人两鸟一个星期的水果蔬菜和肉食，这才算大功告成。寒渡和千越现在虽然通常在外头自力更生，但是胡不喜总还是替他们备着一些吃的，有时候寒烟翠和她朋友们来了，也可以即时拿出来招待。

　　尽管上楼时宁仲悦承担了大半食物的重量，可是胡不喜还是脚步虚浮，头昏眼花。进门扶着门框时，胡不喜心里哀嚎：只是稍微发个烧，为什么恢复这么慢呢？

　　宁仲悦端详他的脸色，道：“明天请个假，别去上班了。”嘴上说着，手上不停，动作麻利地把所有东西塞进冰箱。

　　胡不喜跟在后面，把荠菜取出来，另外东西也掏出重新整理，“理由是什么，被蚂蚁咬导致昏倒吗？……我宁愿去上班……”

　　宁仲悦对胡不喜的不知变通不屑一顾，“说发烧就行了，讲原因干吗？他们自然会脑补你是受了风寒的。”

　　他在旁边瞧了一会儿胡不喜整理冰箱的程序，道：“我知道怎么放了，你让我来吧。”

　　胡不喜不让位，“哎我就快弄好了，这种小事你别管了。”说着又从冰箱里拿了一块火腿出来，准备一会儿炖火腿野菜粥。
　　大概是因为蹲在地上时间稍长，这下突然站起，胡不喜顿时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心中悲鸣：病来如山倒，我堂堂男儿难道就要倒了不成？！

　　正胡思乱想着，后背忽然贴上了一片温暖，随后整个人都被稳稳地架住了。宁仲悦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给我一个学习家事的机会嘛。”
　　胡不喜还陷在刚才的头昏目眩中出不来，傻傻地被扶到一边坐着，开始心不在焉地指导宁仲悦“冰箱的合理安排”。

　　过了半天，指导宁仲悦淘米下锅，切火腿丝时他才想起来，讷讷地问：“你学这些干什么？”

　　宁仲悦侧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将来可以照顾喜欢的人。”
　　那眼神，明明白白就是思春了。

　　胡不喜忽然觉得自己热度有点回升，心想：“宁家大哥一表人才，温柔体贴，怎么到现在都没找到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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