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记之猫行记

　　三
　　那夜，我被含朱打了个鼻青脸肿，还被她用法术变为原形，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在地上掘了个坑，扒了些泥土，我以为她要活埋我，心里有三分惧意，正犹豫要不要开口求饶，却见她只是把土就着河水和了一堆稀泥，没了性命之忧，我一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肯输了，紧紧闭住嘴巴，眼光倨傲地看着她。
　　她呵呵笑得阴险，然后揪着我把我从头到尾涂成一只泥猫，只露了一双眼睛。
　　这缺德货，还不如把我打一顿来得痛快。
　　末了，她笑：“让朱叔叔看看你的鬼样子”。

　　我顶着一身泥怏怏地往回走，路上避开好几个同门，最后来到朱存恪院子，抬起泥爪子挠他的门，吱呀一声响，门开了，着一身雪白内衣的他出现在门口，大约刚刚沐浴过，头发没有束冠，只闲闲地披在肩头。
　　我自惭形秽，瑟缩着往暗处躲，将自己隐入夜色里。他定晴寻了半晌，才找到我，诧异道：“绿儿，怎么这般模样？又被含朱欺负了”？

　　我委委屈屈地点点头，迈过门槛，却止步不前，朱存恪素来爱洁，我浑身泥水，实在怕弄脏他的地板。他叹道：“你略站站，我去打水”。
　　我指着房中间那只大浴桶道：“就用那水吧，我这个样子，用好水倒糟蹋了，放心，我不嫌那个是你用过的”。

　　他拎起我的猫耳朵，低笑道：“都这样子了，嘴巴还不消停些”？
　　他让我两只前爪搭在桶沿，左手扶着我的身子，右手为我清洗皮毛。我瞧着他细心为我擦洗的模样，越瞧越是心动，便撒娇道: “朱叔叔，我变成人形洗好不好？这样洗得更干净些”。

　　结果，他手一松，我一头扎进浴桶里，喝了几口他的洗澡水，然后又被提出来。其实我知道那话说了也是白说，他是个老古板，以前这样给我洗的时候还不让我翘尾巴，我试着抬抬，他便会按下去说：“乖一点”。
　　我呛得直咳嗽，抬起眼来，看到他愠怒的目光，便悻悻地闭了嘴，任他用毛巾擦干我的毛。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自他膝头跃上床榻，心里却在打鼓：我浑身湿搭搭的，他还让不让我睡他的床。

　　原本来了栖霞，我是与女弟子们住一起的，她们对我不冷不热，我也与她们不远不近。
　　有一天，掌门在授课之后，随口讲了“二十四孝”的故事，他说孝是一种善行与美德，人人都应该孝老尊贤，他从舜孝感动天开始，讲到“乳姑不怠”。“ 乳姑不怠”说的是唐节度使崔南山曾祖母长孙夫人，年事已高，牙齿脱落，祖母唐夫人十分孝顺，每天亲自为婆婆哺乳，因此，婆母虽然不能进食，但还是十分健康。

　　我听了后，有个问题如哽在喉，便拖动薄团到了掌门跟前问：“弟子有一事不解，还望掌门答疑。如果掉了牙齿的人是唐夫人的公公，她该怎么办”？其实问这话时我已想到办法，她可以把乳汁挤到碗里，再送给公公喝，难题不就解决了
　　那知掌门呆了一瞬，然后沉了脸，斥我心术不正，让我面壁思过三天。

　　我被关在后山山洞里三天，也想不到我错在何处，被放出来的时候，朱存恪来接我，他对我说打今日起，我便同他住一处。后来，与我相熟的师兄告诉我，以含朱为首的一干女弟子，嫌我没廉没耻，不愿近墨者黑，把我的铺盖扔了出去。朱叔叔禀明掌门，要亲自教导我，让我住在他院子里。

　　这一干弟子中，觊觎朱存恪美色的不在少数，她们看到这个结局，大约肠子都快悔青了罢。
　　起初，我很安静地睡在他隔壁，只是每晚都睡得不大好，以前住得远，又有一干女弟子们虎视眈眈，我想做什么都鞭长莫及。此时，有美一人，便在隔壁，却只能看看着流流口水，让我心痒难耐。以前有个叫“孟子”的老头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地利有了，似乎只差个“天时”让我们两个“人和”一下。
　　好在过了不久，我盼望的“天时”终于来了。

　　夏至夜里，天空响了一声闷雷，凡是妖物，都惧打雷，我便借着这“天时”去敲有“地利”之便的朱存恪的房门。
　　他甫一开门，我便扑到他怀里，他顿了一下，随之了然，用手拍着我的背安慰道：“绿儿别怕”。
　　当夜，我如愿在他的床榻上歇息，只不过被他变回原形。我伏在床上，心塞不已又无计可施，只用爪子挠他的衾褥泄愤，直把那白棉布单子挠得好几处脱了线。

　　后来，我便赖在他床上不走，他劝解我的时候，便装聋作哑，有一次他还把我关在门外，我便锲而不舍地挠门，直到他再放我进来。
　　后来，他也便懒得撵我了。只不过，我们夜里楚河汉界分得清楚，他常常背对着我睡，让我连揩油的机会也没有。
　　有时，我很是沮丧，我这棵小嫩草伸到他跟前了，他这只老猪还是不张口。

　　而今，我顶着一身湿毛，犹豫了下，还是跳上床榻，找了个角落蜷起身子，朱存恪宽了外衣躺下，并没有言语，我松了口气，突然鼻子一痒痒，打了一个喷嚏。他注目望向我，我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朝角落又退了退，那知他叹了口气，把薄衾掀开一角，仍旧一言不发。

　　我一时不敢相信他的用意，伸了伸爪子又缩了回去，直到朱存恪咳嗽了一声，掀衾的那只手作势要放回去，我才如梦初醒，弓起身子，哧地一声钻了进去，乖乖躺在他的身侧，心花一朵接着一朵，悄然开放，我用猫爪子捂住嘴以免自己笑出声音来。

　　以前有贼心没贼胆，只敢在他睡着后偷偷在被角掀个小洞，勉强钻进个脑袋去。以后我可以光明正大了！从此，我便老实不客气地在朱存恪衾间占据了一角。
　　（四）
　　和含朱那次争斗，我居然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对她的厌烦之情淡了许多。后来她多次启衅，我只淡淡回应，没了以前的斗志。
　　朱存恪见状，还夸了我几句，说我心性收敛了不少。然树欲静风却不止，我们两安静了不到一月，便又生口角，这次口角，着实让我没面子。
　　早课毕吃饭的当儿，几个师兄围着我，那个给我布菜，那个给我端碗，含朱冷眼瞧着，最后哼了一声道：“一只干猫也值当得这样娇惯着”。
　　我还没开言，一个姓周的师兄回口道：“沁绿师妹长得比你美，嫉妒了”？

　　哈，她仰头笑了一声道：“我嫉妒她，身子还没长开，在盆景上都能吊死的毛丫头，胸口平得打谷场似的”。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趴在我耳边道：“你在朱叔叔面前晃荡了这么久，他可把你当女人看过”？

　　这一句让我着实伤怀。朱存恪天天让我在卧榻上酣睡却从无非分之举，难道真的只把我当一只猫看？
　　我一整天怏怏地提不起精神，晚课后破天荒没有粘着朱存恪，回到自己房间对着一盏孤灯发呆。

　　我没过去，他居然寻过来了，见我愀然不乐，便询问原委，我答了两句，只见他眼角笑意萦绕，便蹙眉道：“你也来笑话我”。
　　他敛了笑拍拍我的肩膀道：“含朱年纪大些，自然生得高大，个头会长的”。
　　我苦恼地拍着胸口问：“这里呢？会不会长”？
　　他扫了一下转过眼光含糊道：“已经很好了”。
　　我不依不饶地问：“很好是什么意思啊”？
　　他突然沉了脸道：“小小年纪，在课业上倒不操心，夜深了，快歇息吧，明天早起好好做早课”。说毕一转身去了，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清风。
　　我伸了伸舌头，乖乖跟着他回房。

　　然而这件事并没有就此揭过，含朱又骂我的时候我便回嘴说她皮肤粗糙水桶腰，我们两又打了起来，这次我不仅被她打回原形，而且被绑了四肢，剪了胡子与利爪，这下惨透了，连平时畏着我的老鼠精都来嘲笑我，说我没爪子的猫，便如拔了牙的毒蛇，断了根的太监。
　　毒蛇我见过，太监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是他此时拿来说话，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

　　我恼了，扑了上去便要咬它，那家伙十分狡猾，窜进一个树洞里，我头脑一热便跟着往里冲，结果脑袋被卡住进退不得，只余一条猫尾在外边乱甩，那老鼠精得意地笑，我伸出爪子想挠它，却够不着，呲牙裂嘴吓它，却没有一点威慑力。它越发得了意，伸出臭爪子摸我的脸，边摸边笑：“这张小脸儿，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沾上一沾，唉，你要是转个身子，屁股转过来多好，咱两春风一度，成了好事，也是一段旷古奇缘……”

　　他越说越下流，我气得几乎要晕过去。朱存恪找到我时，我便是被它气炸毛的狼狈模样。他好不容易才把我从树洞里解救出来，然后消了含朱的法术让我恢复人形，我看着自己几乎秃了的指甲放声大哭，那老鼠精想趁我分神的当儿偷偷溜走，被我追过去狠狠踢了一个跟斗,又拿着树枝戳它的眼睛，直到它连连求饶才出了口恶气。

　　我回来之后，沐浴了一番。夜里，还是无法安歇，于是舔了舔爪子，在猫脸上擦了又擦。虽然我动静很小，但朱存恪还是醒了，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我悻悻地道：“我就是觉着脸上还有那只臭老鼠的味道，你自安歇，我一会儿就好”。
　　他提了我的前爪，把我抱在胸口。我不解其意，睁着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他俯下头，在我猫脸上轻轻一吻道：“这下是我的味道了，睡吧”。说完，不再理我，自闭目休息。
　　我的头上仿佛炸了一个小小的烟花，忍着晕眩的感觉，很小心地把猫脸支在自己前爪上，决定今夜就这个姿势睡觉，以免一不小心把他的气息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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