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君王之后

　　北地风寒，大雪不止，都城已经变得白雪皑皑，残破的街头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片战死的人，他们被掩埋在积雪里，只露出一条腿或者一条手臂，望过去触目惊心。此次攻城死了太多的人。

　　身穿黑色玄甲的夏国士兵手持长矛，一大早便开始清理都城死人的工作。现在虽然是寒冬腊月，尸臭味没有夏天那么恐怖，但时间长了，这些死人不早点处理掉，美丽的虞国都城很快就会成为一座弥漫着腐臭味的死人城。
　　这是一桩苦工作，士兵用铲子铲开厚厚的积雪，然后将死人堆在驴车上，再拉到城郊乱葬岗。
　　“知足吧，总比那些搜人的兄弟们好，找不到王要的长公主，他们可都得掉脑袋。”一个士兵听到抱怨声，往手心里呸了口口水，握住铲子继续铲雪抬人。

　　寒风凛冽，似乎要钻到人的骨子里去。韩霜宁躺在一堆死人里，死亡的味道带着寒气萦绕在周身，四面八方地涌来，好像人真的已经置身冷冰冰的地狱之中。
　　她长发覆面，只穿一袭单衣，被一具肥硕的身体压在下面，如果不仔细看几乎都发现不了这里还躺着一个人，瘦弱纤细得像没有长大的孩子。
　　无须伪装，雪地天的寒气已经足够将她冻得发僵发冷，宛若一条冰冷的鱼被随意扔置。
　　士兵的动作有力快速，他们要尽快完成任务，因为沾染死人实在是一件晦气的事情，所以他们一碰到死人身体，马上就用最快的速度抛掷到乱葬岗里。

　　韩霜宁就这样被扔到了死人堆里，轻飘飘的，羽毛般落地，然后僵硬不动，等待活人离去。

　　乌鸦盘旋在上空，发出凄凉的叫声。韩霜宁躺在寂静得可怕的黄土地上，四周都是她死去的国人，她眼角滑落一滴泪，睁着眼睛望向深蓝得要发紫的天空，天快要黑了。

　　一道轻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还活着吗？”
　　随着声音飘落而下的还有一袭黑色身影，韩霜宁抬眸望去，秀气的眉睫间落着几片雪，融化后化为水滴坠着，她的视线越过漫天大雪，琥珀色的眼眸此刻如冰凝一般，一瞬不瞬地望着前面眉眼英气鼻梁高挺的男人。

　　魏权也在盯着她，披散的浓密长发下是不亚于雪色的肌肤，朦胧的微光里依稀可见她那张倾城绝色的脸庞。
　　他喃喃道：“难怪夏王攻入虞王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死命要抓到你。”
　　韩霜宁此刻冻僵的脸庞白里透红，隐隐透着青，美得令人忍不住残虐。

　　魏权审视了韩霜宁许久，方才想起自己是来救人的，此地不宜久留。
　　他伸出手，腰间的佩剑正对着她。
　　韩霜宁闻到了男人腰间悬挂的铁剑上的腥冷血气，上面尚留着斑驳的血迹，这把剑刚刚穿透过一个夏国士兵的胸膛，剑尖的血珠已经凝固成冰。
　　以往或许会感觉恐惧，现在她也执剑杀人过了，所以倒是觉得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韩霜宁单薄的身躯上已经积着薄薄的雪，被魏权伸手一把抱起之时，雪花簌簌抖落，她靠近到了温暖的身躯，浑身一抖，方才知晓自己已经被冻得像冰块一样。
　　她嘴唇干裂，开口刚要说些什么，眼皮却不受控制地一直往下沉，最后直接晕倒在了对方温暖的怀抱里。

　　魏权抱着冻僵的美人，马不停蹄地奔出虞国，一连赶了三天的路，终于回到自己的国家——卫国。

　　韩霜宁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锦被覆身，熏香盈屋，已然重回锦绣之地。她躺在床帐下，先观察了一下四周，或许是她抬手摇动了纱帐，惊动到外面的人，一群陌生的宫人涌过来。
　　“虞长公主，您醒了？”说话的是个打扮得体的宫女，面容姣好，举止训练有素，显然是个品阶不低的宫人。
　　韩霜宁试探地问道：“这里是？”
　　“虞长公主，魏权将军将您救回来了，这里是卫国王宫，我们的太后娘娘正等着您去见她。”宫女含笑说道，声音利落干脆，“我叫北鸢，以后就专门照顾您了。”

　　韩霜宁若有所思地颔首，然后坐起来，任凭宫人伺候自己梳妆打扮。卫国偏北，又在西边，沙漠戈壁是常景，因此气候干旱，外头冬日太阳颇烈，照下来却也是冷冷的。
　　只是没有积雪，韩霜宁心中咯噔一声，终于问了一句，“我睡了多久？”
　　“虞长公主因为冻寒太甚，足足昏迷了半个月。”北鸢恭声说道，“外头的雪都化了，这个冬天应该也要过去了。”
　　半个月时间，虞国此时应该是彻底不存在了。她终究还是流落到了异国他乡。

　　北鸢似乎看出她有许多疑问，连忙笑道：“虞长公主，您有什么问题，待会可以亲自问太后娘娘，是她做主派魏将军将您救回来的。”
　　原来卫国一直都没有在袖手旁观吗，韩霜宁心里却不安起来，卫国独独把自己救回来做什么？！

　　太后寝宫的过廊梁柱间静静地垂下绣满龙凤纹样的纱幔，宫人们垂手屏息立在门外长廊上，等待吩咐。韩霜宁一踏入卫太后的寝殿，就感觉寒意森森，院子里种满了青翠竹子，满地阴凉，四周静悄悄的，不像有人气的样子。

　　韩霜宁跟在北鸢等人后面，越过静谧的长廊。已有宫人打起帘子通传。
　　卫太后坐在雅致富丽的芙蓉榻上，虽然已经贵为太后，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年老，韩霜宁看到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跟母后长得颇有几分想象，只是更年轻些。
　　卫太后斜倚在榻边，手搁在红檀小矮几上，宫女跪坐在一边给她细细地涂抹着指甲。

　　听到通传声，卫太后方才抬眸，懒懒地看着进来的华服少女，身段玲珑有致，面容娇媚可人，难得的是虽然有此艳色却一点也不俗气，反而更有一种清贵之气，容不得人亵渎又勾人动手。
　　卫太后心里暗叹一声，难怪此姝艳名远播，引得夏王御驾亲征只为亲手摘走虞王宫最珍贵的明珠，此刻明珠蒙尘，落在了她的王宫中，若是白白搁着未免太亏，少不得要利用起来方好。
　　卫太后打量完之后，知道自己没有做亏本买卖，心情颇好，含笑问道：“你不认得我了？”
　　韩霜宁犹豫，想起母后家族中曾有位庶姑娘远嫁到卫国，却不敢断定当年身份低微的庶姑娘是否就是如今垂帘听政的卫太后。
　　“论起来，你应当唤我一声姨母，我是你母亲的三堂妹，当年被选中送到了这荒郊僻野里给卫王当嫔妾，只是如今运气好，让我晋升成了太后。”卫太后掩唇含笑，但个中酸楚，只有她这一路摸爬打滚的人方才知晓。
　　韩霜宁连忙行礼，“霜宁见过姨母。”

　　卫太后示意她坐过来一点，说道：“我派人救你，是你母亲的意思，当年只有你母亲是真的看得起我，在我出嫁前也只有她惦记着我囊中羞涩，偷偷塞了一笔钱给我，如今我救了你，也算是报答了你的母亲，你不必感谢。”
　　韩霜宁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一茬，低头说道：“外甥女这一条小命，总归是姨母捡回来的，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自当铭记在心，不敢忘却。”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紧接着一个华服佩玉的年轻男子脚步生风地走进来，韩霜宁抬眸望去，此人生得风流倜傥，桃花目中生情，丹唇含笑，立在清幽幽的竹叶花纹屏风间，春风开花般温煦，只是眼底的笑意轻浮浅淡，他也正在打量着她。
　　韩霜宁双手敛合，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先行了个礼。
　　卫太后在上方说道：“这是你表哥，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原来是卫王。只是这卫王并不是卫太后所出，因此还年长了韩霜宁很多岁，几乎与卫太后本人没有相差多少岁。
　　卫国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国，土地贫瘠，国民穷苦，但民风彪悍，是块硬骨头，那些大国都不屑于攻下它，得不偿失。卫国得以偏安一隅，日子倒也太平，卫王懒政，朝堂上下几乎都是卫太后的人，因此即使是卫王都要听太后的话。

　　“母后给我找了个这么个姿容绝色的大美人，是良心发现，要给儿子纳嫔妾了不成？”卫王径直坐在卫太后身边，微微偏向她，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完全没有一国之君的模样。
　　韩霜宁垂眸，心中不喜。

　　卫太后一边观察她的反应，一边含笑说道：“她可不行，她是母后的亲外甥女，要疼在手心里，可不能送给你这个泼皮白白糟蹋了。”
　　她这样说他，卫王一点都不恼，反而顺势说道：“也是，这么个大美人儿，我是无福消受了。”

　　韩霜宁抬眸，只是看了一眼，心里却惊骇不已。卫王那双桃花眼此时正看着旁边的卫太后，那不是看长辈会有的眼神。
　　炽热而意味深长，又带着撩拨的几分意思。
　　卫太后面不改色，好像没有注意到一样，“你有这个自知之明便好。”

　　韩霜宁已经看出了两人之间的端倪。不过她本来就在深宫中长大，多少离谱的事情都见过了，虽然一开始很震撼，走在路上细细想来，卫太后能够坐稳这个位置，大概也有卫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
　　她后背已经吓出一声冷汗，初来乍到就知晓了卫宫秘闻，她也是不想的。

　　韩霜宁正胡思乱想着，迎面而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卫国公主卫凝，她盛装打扮，却因为常年在马场上骑马练箭，皮肤晒得黝黑，人长得也是人高马大，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远远望去险些以为是个壮汉。
　　韩霜宁正要行礼，对面的人却面色焦灼，完全没有心思搭理这陌生美人，掠过韩霜宁就冲到了太后的寝殿里。

　　韩霜宁正觉诧异，旁边的宫人北鸢说道：“刚刚传来消息，滕国要和我们联姻，我们公主不想远嫁南方。”
　　乍然听到“滕国”二字，韩霜宁心口只感觉隐秘地一伤，问道：“是滕王要联姻吗？”
　　“是的。说来也是奇怪，滕国乃南方强国，不知为何会心血来潮要跟我们联姻了。”北鸢虽然是卫国人，但也不盲目自信，知道卫国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好联姻的，不管怎么说，要是联姻成功，卫国获益肯定是最大的。滕国富足，单单是一笔聘礼也足够令卫国人心动了。

　　韩霜宁立在暖阳下面，只觉得遍体生寒，舌尖发苦。他不肯派援军救虞国，原来是自顾不暇，急着跟别的女人联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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