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幽碧色的桥，质感光滑，以手触之，不多时便觉指尖一片冰凉。就像沉淀了流转千年的泪般，连周遭的空气也隐隐泛出悲凉的碧色。
　　早已记不清初见此景时是什么感受，平静？抑或安宁？
　　渴望许久的安宁。
　　授职仪式结束后，第一次正式踏入写有“奈何司”三个堂而皇之银边字的大门。这是有记忆以来到过的第一个地方，也是以后要陪伴自己度过无数“轮回”的地方。
　　唯己一个，便已足够。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第二日。
　　“从拂尘司抽调过来的卒役，专门负责奈何司的清洁工作。”
　　小鬼畏手畏脚地上前低头行礼。自此，孤零零的奈何司翻开了新的一页。
　　不过是由一个鬼变成了两个而已。

　　往碗中装满清汤，奉上，再装满，再奉上，再装满，又再奉上。如此这般的重复。不会腰酸，不会腿疼，因为这些都被刻意忽略，以至于最后真的彻底消失不见。
　　小鬼依然兢兢业业地擦着已经发亮的奈何桥，每时每刻。偶尔对视几眼又迅速移开视线，谈话也是不得不说时才轻声吐出几个字。据说他干满一段时日后就要被调入新司另积功德，空出来的位置也会由新的小鬼顶上。
　　过去多少时日早已不可考，直到某一天发现自眼前经过的每一张面孔都似曾相识之后才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芷弦大人，您的面色为何如此苍白？”新来的擦桥小鬼兢兢业业之余还十分热心。
　　“……”芷弦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明白了。”小鬼不仅热心，而且还很聪明。
　　“……你叫什么？”第一次主动和别的鬼说话，别扭至极却也只能认了。
　　“……莲见。莲花的莲，见地的见。”

　　再见莲见时已是在多年后的四士九司例行大会上了，他以生死簿司执事的身份抬手作揖说着“诚惶诚恐”和“禀殿下”之类的官方用语，不管是动作、神态还是表情，都跟以前大相径庭。
　　再过不久，他就该重入轮回了吧，同之前奈何桥上的那些小鬼一样。
　　记得那时莲见问起孟婆应积满多少功德才能遁入新轮回时自己没有回答。因为实在无法说出口。
　　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轮回对于自己来说是个多么敏感而又永远无法触及的东西。
　　只能在距离它最近的地方观望，却永远也进不去。芷弦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现任生死簿司执事是莲见，莲见聪明绝顶，这些芷弦统统都知道。
　　她所不知道的是，莲见远比她想象中还要聪明得多。

　　闲暇的时候总会低头看着据说是能净化世间一切事物的冥河水在脚下静静流淌，稍许浮躁的心便会完全沉静下来。孟婆汤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威力大半都得归功于作为主料的这些河水吧。
　　看过了一双双眼中不同的神色最终均转为空洞的虚无，芷弦早已觉得麻木。黯淡空明的双瞳固然有一种别样的美感，但充满光彩的眼神则无疑更加动人。不知自己被灌下这碗清汤时的眼神究竟如何，想来应是极不情愿的吧，捧起放下汤碗的瞬间她脑中总会出现这样一丝停顿。然后便是标准的官方笑容绽放在嘴边。由衷微笑也好，强颜欢笑也罢，反正每天都是一样，如何为之，又能有什么区别。
　　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没有尽头，也没有反抗的理由。
　　俯身将手指浸入清澈的冥河水里，刺骨的寒冷便从内心深处满满地溢出来，莫名其妙地刺痛全身。
　　“芷弦大人，近来可安好？”
　　莲见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逃吧，逃离这个禁锢你一切的地方，你不应该任凭自己被埋没在这片安宁外壳包裹下的乱葬岗里。
　　你没有理由再待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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