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出没

　　章楠果然把手缩了回来，抱着球离开了冷饮柜，走在江河前面。
　　两人前后洗完澡，也不过九点半，章楠捏着遥控不停换频道，每个台的声音都被他切成了破音，不小心跳过体育台的时候他顿了顿，接着往回调了两个。
　　屏幕上是克鲁伊夫的照片，主持人在下面带着崇敬解说他的生平，然后切入几段录像，章楠凝神听了听，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生前。
　　生前……
　　下意识地把手机攥在手里，滑动屏幕找到某人的号码，点了一下，又很快退出了界面。
　　“喵~~”拖把此时相当不识相地跳上他床，还十分不长眼地冲着章楠谄媚地叫唤一声，谁知那一声“喵”还飘扬在空中，章楠就一把将它抓起，随后毫不客气地将它丢至江河床上。
　　然而他很快就有点脸热，这反应有点过了。
　　根本来说他并不讨厌猫，其次他也不应该当着拖把主人的面这样做，可谁叫他这个时候冒出来呢？章楠眉毛几乎拧成结。
　　“喵！”
　　这一声叫唤拐了九曲十八道弯，终于闷闷地结束在江河的手里。
　　江河虽然眼睛一直看着平板，然而他的注意力却不肯只局限于此，于是散落在各处，因此他不仅把章楠看到讯息后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也把那只撞在枪口上的蠢猫的一连串动作观察仔细，于是那猫没有掉在软绵绵的棉被上，反而被一双骨节突出的手掌接住，原本它并不十分满意这从天而降的“垫子”，可此情此景，也不能由着它不乐意，这只“惊魂未定”的蠢猫只得滑落在床，再委委屈屈地钻进了被子里。
　　眼角余光瞥见这场景，章楠有点不知所措。
　　虽然这猫是一只两个月才洗一次澡的猫，但他的确有些欣赏它的“才华”，况且在不知道此猫洗澡频率的情况下，在他眼里，这猫的外形也还是可圈可点的。
　　于是章楠对这只猫还算大度，而这会儿，却好像是伤了它的心了。
　　章楠嘴角动了动。
　　江河没等章楠开口便说：“不好意思。”
　　章楠头也没偏：“嗯。”
　　电视上还在播克鲁伊夫的讯息，章楠几次拿起手机，最后还是被自己冒出来的一句“我干！”鼓舞了士气，拿起手机走出房间，播出了号码。
　　开门见山就是一句：“我刚看到电视，你偶像去世了？”
　　电话里面得有两三秒的一阵轻微的沙沙的电流声，接着听见对方几不可闻地笑了笑，然后才慢吞吞地说：“章楠，你打这个电话过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
　　这声音的主人过去、现在、将来都不可能会是章楠愿意说上两句话的人，但此时此刻，这个素来招人厌恶的人接了这个电话，却让章楠感到异样的放松，他甚至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我挂了。”
　　“唉！等等！”
　　“你就，你他妈就不能回来看看？”
　　这种带着怒气的诘问，章楠不是头一回遇到，应付起来实在是游刃有余，而其中最常用的办法莫过于不动声色地把电话挂断，不过想来对方也是知己知彼早有准备，在他手指碰到红色的“挂断”的那瞬间，就陡然提高了音量，这突然其来的怒吼震得章楠一边耳朵嗡嗡作响。
　　“他生病了！你回来看他一下怎么了！你他妈回来看他一下怎么了？！”
　　“李清明，你是不是管太多了！”隔着几千公里他都能感受到对方一连串的感叹号，实在忍不住也回敬了一个。
　　“……”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但随后李清明就爆发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这破烂玩意儿，当初我们都走眼了，你这个混球！我操/你妈的！你他妈的，你他妈的——”恐怕是章楠所做的事情太出格，平日里颇为彪悍的李清明也气结，半天也蹦不出来一个词，于是他一脚揣在墙角的盆栽上，一声钝响后是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接着他的声音就被打断了。
　　然后一道虚虚飘在空里的声音就将这阵混来取而代之，这声音好像是须得有无数轻飘飘的羽毛虚托着，离了它们，这点声波就会散落空中，被灰尘吸收得渣都不剩：“喂，章楠吗，我把电话挂了啊？哦，对了，你现在应该是开始全国赛了，早点休息，加油。”
　　“等等！”章楠赶紧阻止对方挂电话，手甚至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稍等”的姿势，“李清明说你病了？”
　　这声音听着几乎就是行将断气的样子，很严重？
　　“啊？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挂电话了。”这回对方没给他叫暂停的机会，直接结束了通话。
　　章楠回到房间，电视还在放，但已经不在说克鲁伊夫的事情，江河还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在看平板，拖把在他手边蜷着，居然也盯着屏幕，他走过去把电视机的线拔了，两步跨到床上，裹进被子里。
　　“你现在休息么？”江河把平板放在床头柜上充电，想要关灯的时候问了一句。
　　“啪！”章楠直接伸手把中间那个小灯给关了。
　　“喵~”
　　江河说睡就睡，关灯之后一点动静都没有，拖把此时也十分安分守己，趴在江河枕头边睡得很香甜。
　　但是章楠睡不着，理由也显而易见，顾长安病了。
　　他怎么能病了，他怎么可以病了。
　　他烦躁得想蹬被子，但碍于江河就睡在一张隔着自己不到一米的床上，他只能在心里爆.炸了几回。
　　顾长安顾长安，我已经离你这么远，你怎么能够生病，还让我不安？去你妈的。
　　“叮叮”
　　手机进了条信息，章楠点开看，“坤哥”发来的，坤哥其实是个女孩，因为各种原因获此外号，并且扩散严重，深入人心。
　　“顾长安上星期踢球被人弄了，现在是左腿还是右腿，有一条腿打了石膏，他喉咙也除了点问题，最近都在做物疗，跟你说那几句话基本上耗费了人家五百年修为！”
　　“你们照顾着点吧。”章楠手伸出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江河的床位，涉及到顾长安的问题，他要敏感太多。
　　以前是因为关系太好，对他的格外关照，后来是因为感情，而太过谨慎。
　　坤哥很快回复了两条信息，一是：“那当然不靠千里之外的“逃兵”了。”二是：“其实你也没必要这么躲着，人也不是说非你不可。”
　　章楠看了看，不知道回复什么，过了几分钟，信息又进来了：“算了，我跟你说实话，顾长安现在确实是生病了，也还不确定是什么病，或者说是不是病也不知道，但能看出来挺严重的，我去看过几回，也吃不下饭，每天都靠输营养液什么的度日，去看他之前我都不敢吃味道重点的东西，毕竟这对一不能吃东西的人来说太残忍了，他整个人差不多跟我一样重，你说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跟我一个一米六出头的姑娘一样重……而且他腿确实是瘸了，但不是踢球搞的，就他那病吧，好像是躺在床上翻身翻姿势不对就成那样了，反正就那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喉咙是真的，天天做物疗，听说特别难受，喉咙特别疼。”
　　“章楠，楠哥，我知道，你特别直，笔直笔直的，跟电线杆子一样，但我觉得吧，这事儿，你这么处理不太对，虽然说我现在说这个也有点晚了，但我还是多一句嘴，你当初这么一走了之，给人造成了多大伤害你知道么？现在你整天漂泊在外，也不回那个虽然只有你一个人住，但以前好歹我们也能在哪找到你的家，为这顾长安一直都在怪自己，他觉得你一个人要因为这里有他而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而且他自尊心受到多大打击啊？他那人别人不理解什么的也都无所谓，但你这么一声不吭地去了这么远的地方，他心里该有多难受，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他这么重感情的人，冒着有可能失去你这段友谊的风险跟你告白，你这反应，唉……而且真的一去就不回头了，直到现在他都不敢跟你联系，刚才跟你说那几句话，其实也是他怕自己以后说不出话来，才鼓了很大勇气说的，你都不知道他有多痛，平时真的是一个字都不敢说的。”
　　“我说这么多，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抽时间回来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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