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女

作者:悠然一只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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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0章】夜游误入洞悉境


      程得,是变成了凡人的昫映。
      我听后竟然并未太过惊讶,反而觉着这真相终是彻底解释了墨夜的执着。我越想越觉得顺理成章,寻思着自己怎么没有早些往这边想,谁知这一想太过入神,走到了廊边却不自知,直到双腿撞在了廊凳上才惊呼出声,好在我离得廊柱近,连忙伸手一扶,这才堪堪站稳了身子。
      “谁!”仇不得的低喝声自围墙的另一面传来,我不禁苦笑,一边心中暗骂自己蠢笨,一边转过身去应了一声“是我”。
      “臭丫头!学会听墙脚了?”仇老头的声音近了些。
      “我这又不是有意的!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方才不想惹值夜人的注意才东拐西拐地躲到了这里,我连回去的路都不认识,又怎么会故意跑来偷听你俩的悄悄话!”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只得朝他声音的方位瞪了瞪。
      “哼,你过来!”我听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乖乖迈了步子,却听他没好气道:“我是让你进园子里来!”
      “你这是让我穿墙么!”
      “向右看!”
      我扭头一看,才发觉不过几步远的墙上竟嵌着一个宝瓶门洞!我一路出神想事情,并未注意到它。见此我只好噘了嘴,不情不愿地向门洞走了过去。
      从宝瓶洞口向前望去,依稀见到部分假山置石,脚下的卵石小道在山石前向左一转,道旁隐约可见三两竹影。眼前曲径通幽的景象被狭长的宝瓶形状一框,像是一幅画一般。这园子不知是由何人所建,还真是颇有造诣。
      专注地循着卵石小道前行,月影下看着卵石拼就的花形,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知曾在哪里见过。
      山石后是一处极小的夹院,右边是一间屋子的山墙,左边是嵌了月门的院墙,卵石小道便止在了门洞处。夹院正中一组随形木桌凳,三五步外的墙边设有三两奇形石块,此外便再放不下下旁的东西了。
      穿过月门,高竹夹道而立,我每走一步,近处的虫鸣便会静上一静,很是有趣。道路在两侧竹林尽头分为两支,绕着一组更大的假山石阵铺设开去,我挑了靠外廊近些的那一条走,没走几步,便被眼前景象惊了惊:墨夜在石条凳上坐着,后背懒懒地靠在山石上,裙裾曳地拖在踝边,乍看去竟像一条狐尾!
      仇不得则远远地端坐在石条凳的另一头,定定地看着我,面上却没有甚么表情。月光下,园中黑影重重,他们一人黑头一人华发,两人皆着白衣,月光下竟泛着淡淡蓝调,我不禁浑身一个激灵,这二人怎么看怎么像古宅里的游魂!
      “记得带那石头了?”墨夜看着我,懒懒道。
      我不禁摸了摸左腕皮绳上的小石头,啊,也是,否则以这二位的灵力,早就知道墙外有耳了罢!我倒也不是刻意记得戴上悟忧石,只不过睡前在枕下找到了它,便随意缠在腕上了。我本想同她解释一下,却又觉得是多费口舌,终是作罢,只轻轻应了声当做回答。
      出乎意料的是,墨夜并无后话,反而仰头靠上山石便闭了眼,而一旁的仇不得依旧在默不作声地盯着我瞧,我被他看得有些恼,上前几步想要质问他,却发觉他眼神空洞,并非是在看我,只是恰巧面向了我的来处罢了。
      叫了他一声,他没有理我,我便问墨夜道:“他这是怎么了?”然而她也不理我。
      我又叫了几声,探手在仇不得眼前晃了晃,依旧毫无回应。就在我抬手想要碰碰他时,墨夜说了句“我劝你不要碰他”,却说迟了。
      在我的手碰触到仇不得肩头的那一刻,一片烟雾突然自我手下飞速逸出,刹那间便将我彻底围绕。

      “程将军,请用茶。”在浓雾中站立的身影出了声,是秋心。正在这一刻,雾气渐薄,隐约可见程府内院之景,依稀可闻拳脚打斗之声。
      “嗯,”程得身着便服坐于石桌前,抬手接了茶杯,目光向“我”投来,“绪练兄,你说子释这次可有胜算?”
      绪练听后转了头去看向练场,场中缠斗的二人竟是穆舍与和景。
      “他这样筋硬骨脆的,除非天降神力罢。”绪练这话说得损了些,却也是大实话,即便是我也能看出,和景在让着穆舍。他说完偏头看着程得,又道:“这结果你程大将军还能看不出来?有话直说。”
      程得垂眼微微一笑,再抬眼时突然没来由道:“试试?”
      绪练倒是登时会意,摇头看他道:“子释心慈,巧招若只出一半,必有损伤,他这身子受不住。不过,即便我愿意教他,他怕是半招都不会用——胜之不武的事,你觉得他会做?”我却是完全没有听懂他们在说甚么,疑惑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指点莽哥擒住不疼的小白!呵,毕竟洞悉镜都是绪练传给孟家的,小白能做到的,绪练自是更加炉火纯青罢!
      “绪练兄确有识人之慧。”程得听后赞道。
      “彼此彼此,你是用兵如神的大将军,不止有识人之慧,还有用人之能,这是常人难及的天赋。”嘿,绪练竟同他相互吹捧上了。
      “绪练兄今日怎么这样捧我?”程得哈哈一笑,抬了茶杯敬向绪练:“以茶代酒。”
      同饮后,绪练回道:“你平叛归来还不到三日,事迹已是全城皆知了。不只是我捧你,整个召启都在捧你。看来程府不日便要热闹一阵了。”
      “嗯?”
      “行媒怕是会将程府的门槛踏烂呢!”虽然不知绪练表情如何,却能自他的语调里听出笑意来。
      然而绪练一抬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两张各怀心思的面庞。程得略显苦涩地直视前方,不用多想便知他是在看和景;而秋心则是幽幽地看着程得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悲壮。在秋心察觉前,绪练便挪开了目光,看来,此时的绪练应该已经知晓了她的心思,却还未向她挑明。
      “你即便……即便让我,我也……打不过你!”穆舍气短的声音突然传来。
      绪练看向场中时,穆舍正在躲避和景徒手劈来的手刀,眼见躲不过了,只好闭眼挥臂以做隔挡,架势却是散的。防御也是要耗费气力的,穆舍抬臂如此随意极易受伤,和景自然知道其中道理,立时收了手。然而穆舍却因挥臂太猛,脚下又基础不稳,扑通一下便跌坐在了地上。只听绪练一声叹息,随后摇了摇头,其中意味很是明显:朽木不可雕也。
      而程得与和景却忍俊不禁,先后笑出了声来,本是坐在地上苦笑的穆舍,也跟着开怀大笑。
      笑够了,和景便对穆舍道:“你臂上不用力,只是一通乱挥,不摔才怪!”随后捡起盘放在一旁的软鞭,折了折,露出一段递到了穆舍跟前。
      穆舍无奈弯了弯唇角,一边握住软鞭站起身来,一边回和景:“我若有那气力,多少招前便击败你了,也就不会这样出丑。”穆舍转头看向石桌旁的二人,“你们两个始作俑者,竟还笑我!”
      我不禁在心中这感叹:这时的穆舍与如今的王显简直判若两人,幻境里的他孱弱瘦削、天真清雅,眸中澄澈无比而又饱含了少年郎特有的活泼朝气,可如今的他眼中却像是拥塞了千万次的沧海桑田,已如古井无波。他不再是阿漾的子释,那他是紫怜的子释么?
      “我可没笑。”绪练的声音将我唤回,而程得则忍着笑意向穆舍“辩驳”道:“我笑是笑了,可我哪里是始作俑者?我只是受命办事罢了。”
      “好好好,你打小便这样听话!”穆舍眯眼调侃程得,手中依旧握着鞭子,和景不曾注意,抬臂收鞭时便脱了手,穆舍瞬间愣了愣,随后也鬼使神差的松了手,软鞭便落在了地上。
      和景笑着,穆舍微窘,二人同时蹲下,向鞭子伸出了手,下一瞬,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凝住了——穆舍的手正巧覆在了和景手上。
      突然一阵咳嗽声,绪练转头一看,程得一口茶水呛红了脸,然而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有别的因由。
      烟雾便在此时腾起。我以为终于要离开幻境了,谁知雾气散去后,眼前虽是夜色浓浓,可我却身在高处,微微垂眼竟可见大半个宅邸,最近处那个院子依旧是程府练场!
      月色中,余光可见三两枝条,我仔细回忆了一番,便知绪练此时身在何处了:练场东侧是处园子,南边靠了练场东墙有一棵年岁极长的梧桐,枝条粗壮繁茂,即便藏了人也不易被发觉。
      只是,他上树作甚么?
      突然,细碎的脚步声自院中传来,绪练一眼便盯住了廊中的一个身影,嗯?是两个!秋心内功了得,轻盈的脚步竟隐没在了虫鸣中,在她前面疾步快走的自然是和景,二人最终停在了那组石桌凳后的廊子中。秋心静静站着,犹如石塑,而廊凳上的和景却如坐针毡,时不时的左顾右盼。
      堂堂公主夜入一墙之隔的程府,听来荒唐,我却隐约能猜到她是来做甚么的。因而,当穆舍的身影出现在廊中时,我并不十分惊讶。
      「她来找他能有甚么用?」一股思绪注入脑中。令人惊奇的是,纵然神识无声,我却能立刻辨出这是墨夜的思绪。
      「那找谁有用?」绪练回道,「阿德今日刚刚凯旋,正是宴饮时,水灏怕是不会刻意提起阿漾的婚事,可就算他说了,又能如何?阿德是臣,是晚辈,这事他管不了。」
      啊,我还以为此次只不过是一次寻常的“私会”,和景不过是怕人发觉罢了,原来,是水灏无意中棒打了鸳鸯。
      「那玗璃……」墨夜有些犹豫。
      「这倒也是个法子!」绪练低下头来,看向怀中的狐狸,狐狸也抬起头,目光炯炯,「他不会主动干涉阿漾的命数,可假若这驸马人选是个浑人,他势必出手!」
      狐狸墨夜点了点头,目光却突然一黯:「可是你看,他那样厌恶穆家人,却依旧任由阿漾同穆舍越走越近。」
      「你将玗璃想得太过小肚鸡肠了!虽然对穆家人无甚好感,但穆舍的为人他是清楚的,自然不会故意将他与浑人混为一类。」绪练抬手揉了揉墨夜的头顶,却换得墨夜甩头龇牙一脸凶相:「手拿开!」
      「你大可以随意咬我!」绪练毫不在意道:「我的血虽不像玗璃可以剥除你的灵力,却也能将你困在幻境中几日,你咬罢,我不躲。」
      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随后便是木门的嘶哑开合声,绪练向响动的源头看去,便见花园东侧的偏门已然大开,两个身着甲胄的人正抬着一架缚辇冲进门来。绪练定睛瞧了瞧缚辇上躺着的人,心中一惊:「阿德!」
      「今日凯旋受降时不曾听闻他受伤的消息,怎么在这宴饮时分给人抬回来了?」墨夜也是十分吃惊。
      「他怕是负伤归来,想要撑一撑。上不令君忧,下不引民乱,结果在宴上还是撑不住了……何况,西边这几次多番挑衅,主将受创秘而不宣,也算是一计,不愿涨了敌人气焰罢。」绪练边想边站起了身来,可身旁的枝条却纹丝未动,「现在定已有人前去叫我,我得先回去,你可要与我一起?」
      墨夜想了想:「好。」
      绪练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身在房中。随后他弯腰探臂,墨夜便从他怀中跳了出去。外面隐约可闻走动声,而绪练却开始宽衣解带,将外衫褪下后搭在了臂弯处。正在此时,拍门声猛然响起:“绪练大夫!绪练大夫!”门外人很是焦急,全然已顾不得甚么礼数了。
      “什么事?”等门外那人拍响第二轮时,绪练才应声,一边披上外衫一边上前开门。
      “我家公子受了重伤,您快去看看罢!”
      绪练是挤进程得房中的。屋子外间候了一干家仆女使,里间榻前也挤了六人。靠外的三人中有一个是穆合,站在他身旁的妇人应是穆舍的娘亲,她身后还跟了一个女使;而近榻处站的是一对看上去与穆合年岁相仿的夫妇,应是程得的爹娘;距程得最近的,则是那日去练场叫他的老嬷嬷,正在替他擦拭额头冷汗。她的脚边是卸下的甲胄,嫣殷血迹混布其上,看着令人心惊。
      “我们先出去罢,不要耽误绪练大夫替阿德治伤。”听了穆合这话,众人才慢慢向外屋走去。
      绪练看了程得一眼,不由得一声叹息,随后扯了一个圆凳置于程得榻前,用来放他随身的木箱。
      躺在榻上的程得额发杂乱脸色苍白,面上几处伤口已有化脓的迹象,紧闭的双唇干裂起皮,一身玄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也不知是汗还是血迹。绪练从木箱中取了利剪一把,便开始处理程得贴身的衫子。
      「血腥味这么重,他怕是活不成了。」墨夜想道,也不知他是如何进来屋中的。
      绪练没有理他,小心翼翼的落下最后一剪。这时我才想到,绪练这是要除去他的衣衫!非礼勿视啊非礼勿视,可我被困在这洞悉境中,一切哪能由我!
      程得上身有砍伤多处,倒不足以致命,最严重的是腹部的剑刺伤口,不知刺进去多深,可有伤及内脏。
      「嗯?」正替程得擦拭血迹的绪练看着他胸前的一块红色胎记惊奇道,「这胎记,怎么如此眼熟……」
      「胎记?」墨夜听后有些好奇,便用前爪扒上床榻探头一看,谁知下一刻他竟然见鬼了一般蓦地弹了开去,一边后退,一边狂乱地在脑中自语:「怎么会……他怎么会是他……」
      绪练这才“啊”了一声,惊讶道:“昫映那枚随型的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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