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机织

　　燥热的天，狭窄的小巷，寂静的四下，甚至连该嘈杂不宁的蝉叫声都听不见，像是被什么捏住了翅膀无法再鸣叫。
　　她环顾四周，自己在一条老式里弄的弄堂里，橘红色的砖墙就在她的身边，将她挤在一条狭小的通道内。
　　她转身，她身后没几步处便是虚无，一片令她熟悉又陌生的、但此次给她带着强烈恐惧的黑色浓雾。
　　墙好高的感觉，老式的窗口她仰了头才能看见窗框。
　　她看不见门所在，只是那大片的橘色看久了，眼底生疼。
　　她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一身有些泛白的浅蓝色校服，她记得，那是初中时候的校服。
　　她猛地记起，这是什么地方。
　　她惊恐得抬头，只见前方不远处，那片橘色的中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扇铁门。
　　她想跑，回头，浓雾在渐渐逼进，那种潜藏的危险感使她倒退了几步，却是更接近那门了。
　　她瞪着那片阻了她退路的浓雾，她不愿，也不敢回头。
　　正这时，身后传来吱嘎声，那是铁门被打开时的摩擦声音吗？
　　她瞪大了眼，半转头回去看。
　　门，打开了一条缝。
　　从那丝缝隙中先伸出四只细长的指甲尖，然后是如墨布一般黑得让人不安的长发静静溢出，一张惨白的脸也紧跟着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配上一双让人胆寒的空洞得好似黑洞一般的眼，和一张殷红的硕大的嘴。
　　诡异的好像曾轰动一时某港产恐怖片的DVD碟片封面。
　　“你又来啦……”一个一个被拖长了音调的字从那女鬼的嘴里慢慢说出，每一声都像是在她心头刮挠般。“讨债鬼……每次来都没好事……死鬼，出来了……”
　　随着女鬼的话音，铁门又是一阵吱嘎怪声，一张巨大的浮肿的蜡黄的男脸从门后探出……
　　“不！！！”她终于抑制不住，捂住脸蹲在地上无助得大声惨叫起来，却绝望得发现……她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知道，一个巨大正在接近着她，她却只能等待承受。

　　无双一直都没有睡着。
　　他侧身躺在床上，他的怀中搂着怜儿。
　　房内是陌生的香味，那是今天赵康让人送来的熏香。名字很直白，就叫梅香，据说是珍贵得紧，以前都是送进宫内供给去年驾崩了的老太后专用。
　　怜儿喜欢梅花的香味，于是睡前就让圆圆给点上了。
　　可是，他不习惯，也不喜欢。
　　就好像世界突然变得陌生，隐隐都有一种无法掌控的不安。
　　很好的感觉，他体会，他感受，他等待挑战。
　　可是这次，他却不如以往那般总有胜券在握何事都逃不开他掌控的自信，他总会觉得，他怀中的小鸟总有一天会浴火涅槃再次展翅高飞，并且飞到他抓不住的地方。
　　一想到此，他不觉皱了下眉。
　　他轻轻挑起一缕她的细发，勾起落在自己鼻间，隐隐的香味让他欲醉。
　　就在这时，怀中的人儿突然猛地开始挣扎，不安得扭动着，嘴里发着嘶哑得“啊”、“啊”声。
　　她又噩梦了？
　　无双忙坐起，将她也一并抱起坐在他的腿上，一边轻拍她后背，将她的脸压在自己肩头。
　　她慢慢睁开眼，一时的茫然甚至带些不知所措，隔了会才理清现状。
　　她怔了下，脸上表情快速变化着，皱眉，闭眼，最后再次睁开时，她伸手一把将他推开。“你把我吵醒了！”
　　他也愣了一下，却又笑了，边再次将挣扎的她搂回怀里，拥着她靠在床头。“是啊，我睡不着，我也不想让你睡着。陪我吧。”
　　“……不要，我想睡，我好累。你不许再吵我。”她像是有着一肚子无处发泄的闷火，面对着眼前这个男人，这样带些生冷的话似乎已经到了她忍耐的边缘。
　　可是依然，疏远，不耐烦。
　　无双却仍微笑着。“那就睡吧，你睡吧，我看着你睡好不？”
　　怜儿，对男人这样的温情不知所措了，愣了半响，才恨恨点头。
　　也不知这时她恼怒的究竟是什么了。
　　无双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
　　怜儿渐渐合上眼。躲在他的怀抱中，虽然也不安全，但……她知道，那噩梦中的，不会来此袭击于她。
　　她真的好累，身心疲惫，尤其是这段时间。她依靠的这个人，正是她太多疲惫的根源，可是……
　　罂粟，就是这样的吧？即使明知会害死你，你还会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沉默着哄怜儿入睡的无双，突然压低了声在怜儿耳边轻声说道：“怜儿，你刚才在做梦是吧？”
　　怜儿隔了会才闭着眼微点头。“嗯，做什么？”
　　“你刚有说梦话哦！”无双更是低沉了声轻道。
　　怜儿一怔，立刻睁开眼看向男人，但马上又转开了头重新睡了回去，故作无事般道：“是吗？你可曾听清了我说什么？”
　　“当然，不然我怎么会问你呢？”
　　“……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爱我，你不会离开我。”无双低哑着在怜儿耳边轻声低喃道。“你一直在说，你爱我，你爱我……”
　　怜儿的眼，一瞬间有些生热，酸涩着刺痛。她咬了下下唇，逼着自己什么都不去想。“那是你在做梦。”
　　“哈哈……那你说，我这是美梦，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噩梦。”

　　平静无波了几天，二十八号那天晚上，无双的爹，无双门的老门主飞鸽传信一封，说他不回来过年了。
　　无双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让青儿去通知一下嫣然这事后回头对怜儿笑道：“爹说，他和一道友在黄山赏冬雪观日出，不准备回来沾染世俗污气，让我不用等他回来了。”
　　“……你爹和你好似一点都不像呢。”无双也很少谈及过他的家人，只有当涉及到了某些事情后，他做解释时才会说起一点。
　　从他很少的叙述中来看，他爹是个清心寡欲不过问江湖事一心学道的老者形象，和他这个天下第一无双门前任门主的预设形象几乎完全不同，怜儿也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性子的爹能教导出与他截然相反的儿子。
　　无双自然是听出了怜儿的言下之意，也笑了出来。“的确有些。我爹比较像我爷爷，我和我奶奶的性子相像——不过这也难怪，我和嫣然一般，都是奶奶带大的，和她性子相同也不是什么怪事。”
　　“你奶奶……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呢？”这是个冬日的下午，两人窝在花厅里头晒着冬日暖阳，好似连心都晒得有些融化一般。于是不觉中，他的笑是温和的，她对他也有了愿意问出口的好奇。
　　他替她斟满了热茶，让她捂在手里取暖。“难得你想听，我自然该满足了你。我奶奶其实是契丹的公主，当年随使节来中原时他们契丹发生了内乱。她被叛徒追杀，得到我爷爷的救护。平叛之后她还是留在了中原，下嫁给了我爷爷。”
　　“当年的无双门，不过就是江湖上一个比较有名的门派而已。我奶奶是个挺……霸道的女人吧，在她的努力下，无双门逐渐奠定了今天的地位。”
　　“其实我们家族的武功的确有称霸江湖的实力，可是很容易练得走火入魔；真几个练成的祖先，又都是如同我爹、我爷爷那般无争的无野心的人。”
　　“不过爷爷很爱奶奶，据说他在世的时候，从未和奶奶红过一次脸，不管大小事情都顺着我奶奶的意思。奶奶想将无双门弄成江湖大门派，爷爷也随着她。”
　　“我爹是长子，说来挺好笑的，当时我奶奶正忙着扩大无双门，根本没空承担照顾我爹的责任，所以我爹都是爷爷带大的。我爹和我说，如果不是因为奶奶的出现，或许无双门到了我爷爷那代就断根了也说不定，我爷爷可是一心向道了。以后带你去我爷爷生前所住的地方看看，都是道籍秘术之类的东西。”
　　“也正因为我爹从小受着我爷爷的熏陶，再加上他天性温和，我爷爷过世后名义上他成了无双门的掌门人，但实际上真正的掌权者还是我奶奶。他也正好乐得清闲，那时开始就习惯到处云游求仙了。”
　　“你奶奶可曾惋惜了你爹这般……不管事？”怜儿靠在无双的怀中，像听着睡前故事一般，眯着眼，活似一只慵懒的猫。
　　“嗯，这个问题问的好。我想，奶奶最初应该是乐见其成的，不过等她年事渐高时，必定也有过忧愁吧。开业容易守业难，怜儿，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奶奶会对嫣然都抱有很大期望的原因吧，她怕没人能继承这份家业。”
　　当他说起嫣然，她选择了沉默。
　　她不知道他现在说起那个女人，是为了和她继续说什么而开头，还是……他对她时时刻刻都记在了心头，所以三句不离。
　　他似是浑然不觉，继续笑着说道：“我娘身子虚，在我出生没多久就过世了，爹他一来悲伤我早逝的娘亲，二来，我奶奶生怕我爹把我这唯一的继承人教得和他还有我爷爷一般，所以就从我爹那儿要了我过去，亲自抚养我。在我约莫四岁的时候吧，我大姑妈的小女儿出生，一直遗憾家里没个女娃娃不贴心的奶奶让大姑妈把这女孩过继了给我爹，取名轩辕嫣然。”
　　怜儿依然沉默着。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涌来大块的乌云，像一块厚实的帏布将太阳掩在其后。
　　阴冷，从心底而起。
　　“怜儿，你觉得嫣然漂亮不？”他像是不愿放过她，突然问道。
　　她轻轻一颤，才点头。“嗯，她很美，很美……”
　　“是啊，嫣然很美，她很像我奶奶。正因为如此，奶奶对她特别用心，大概是希望她百年之后，无双门依然还有一个巾帼在吧。奶奶的性子是不服输的，所以我和嫣然都是那样性子的人，呵呵……怜儿，你想睡了么？”
　　“嗯，有些倦了。”她眯着眼，低声道。
　　“你睡吧，我在，不会让你着凉。”
　　“……嗳。”
　　那是应声，还是在静静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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