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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阿兮,究竟——是你入了世人的梦,还是世人入了你的梦?
人生何时是梦?是在梦里遇见了你,还是在梦里失去了你?"
“镜者,为上古遗物,不知其形。自古有言,若得此镜,可遂其愿。时人争相寻。天祚十九年,闻司徒氏知其下落,然其族一夜覆灭,踪迹全无。”——《天祚杂史记闻》
第一章
潍水城西街
夜色浸凉了楼台,沉黑的树投下依稀的影。
两个更夫走在无人的石板路上。
白纸糊的灯笼,昏黄的光,照得街上的寂寞更浓。
“哎哎,你看,”提灯的拍拍同伴, 话音微颤:“那个宅子……”
循声望去是一处荒宅。听城里的老人说,那原是司徒一族的祖宅。百年前司徒氏全族一夜间消失无踪,官府追查数月无果,成为一桩惊天悬案。不久,坊间传闻宅中闹鬼,一时间满城风雨。为免再生事端,府衙下令封宅,从此便再无人迹。
“怎么,见鬼了?”揶揄的腔调。
“窗户里好像有火光,闪了一下……”
“喂,别吓人!我看是灯笼闪了你眼睛吧!”
“……”
月明如镜。
荒草蔓生的旧宅,墙角破洞前的草丛里一阵稀疏响动,一个小家伙钻了出来,脸给泥糊得抹花,灰扑扑的衣裳也开了口子。不过六七岁年纪,乞儿似的邋遢样,却有一双清亮的眸子。
他利索地跳起身,拍拍土,四下张望一圈,一溜烟跑到窗下,掀开半耷半挂的破棱窗爬了进去。
“嘭——”
那孩子从靠窗的桌上跳下,不留神将一只残砚打翻在地。小家伙吓了一跳,赶紧借着月光查看;待看清是只残砚,不由松了口气。他大着胆子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木质床板上积着厚厚的灰,但还算结实。就着衣袖拂了拂,便翻身躺了上去。
大约是这宅子森冷的气息有些怕人,那孩子翻来覆去,睡得很不安稳。又一个翻身,手突然在床角碰到什么东西,又圆又凉。梦中的人被惊醒,猛地一睁眼,隐约看见那像是个雕花的球。
孩子从怀里掏出一小截蜡烛,用火折子点燃,凑近那球一看,原来是盏翻倒的琉璃灯:浑圆的形状,镂空雕花铜罩,内嵌七彩琉璃壁。灯很旧,琉璃上也有些细小的黑色裂纹,却仍能让人觉出雅致的美。
伸手扶正灯,孩子小心翼翼的将蜡烛放了进去。霎那间,火光披上琉璃色泽,让小小的空间里晕开了一片朦胧流溢的色彩。孩子被镇住了,出神地凝着灯,眼神迷蒙……
睡眼惺忪地半眯着眼转过头,天已微亮,露出薄淡的曙色。
轻轻动了动,孩子发现自己手上还抱着那盏灯,蜡烛已经燃尽。“我昨晚抱着它睡着的?”有些茫然的想着,他顺着视线望去,恍惚中似乎有人坐在自己脚边……
猛地一惊,他飞快地揉揉眼睛坐起身,终于看清了那人。
原来,是个眉目淡远的女子。
她穿一身月白罩纱衣裙,里衬的白绸袖口腰间皆绘有几枝梅,色泽清润,若隐若现。
那人忽然开了口:“醒了? ”嗓音清越柔和。
戒备地握紧拳头,孩子思量着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浅笑间对上他的目光:“我是沫兮,”见他仍有些困惑,“你手中这盏灯的主人。”又瞥了瞥琉璃灯补充道。
“……我叫墨轻,祁墨轻。”祁墨轻低下头说,没有看见沫兮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
“墨轻,沫兮,”低声重复着,沫兮俯下身看着墨轻的脸:“往后唤我阿兮便是。”阿兮朝墨轻微笑着。
“往后?你是说我可以留在这儿?”墨轻终于抬起头问。
“这里?不,我带你去另一处地方,这儿太寂寞了。” 阿兮看墨轻从床上翻身跃下,便也站起身问道:“要随我来么?”
祁墨轻理理衣服,站直身子,径自抬眼打量了沫兮半晌。终于开了口:“我跟你去,反正……也只剩我一人了。”语带哽咽之意。
阿兮轻轻拉过他,抬起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头,说:“呐,男儿有泪不轻弹。”话还没完,意料之中地听到了反驳:“我没哭!”面前的孩子猛地抬头瞪她。
嘴角挑起一丝笑意,阿兮轻声而认真地继续:“而且,以后会有人与你一起了。”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霎那。
然后……
阿兮伸出一根手指点住墨轻的额头,在某个小家伙眼眶泛起水意的瞬间说:“别哭。”唇角微挑,半带调侃。
“我说我没哭!”倒是被说的人提高了声音,极认真地叫道。
“没有没有,自然没有。”阿兮一边笑一边拿过床上的琉璃灯。把一截蜡烛放进灯里,用火折子点着。阿兮一手执灯一手牵着墨轻来到另一室内。这儿兴许曾是书房,还留着一张旧案、一把木靠椅和一个空空如也的大书架,无一不积着厚厚的灰。在墨轻四处打量的当儿,俩人在一面空墙前停住,惨白的墙,墙面剥落了些许,看上去无甚特别。
阿兮低头看了墨轻一眼,仿佛了解他的困惑,却未作任何解释。只将墨轻的手放开,抬手抚上墙面停在某处,墨轻也看向那处,却没瞧出个究竟,只见沫兮将琉璃灯举到跟前。不多时,墙面渐渐由那一点开始,化作一片白雾似的虚景。待化至容得两人大小,沫兮牵起惊诧的祁墨轻走了进去。
四周一片朦胧的白雾,墨轻走在这玄奇异境中,只隐约看见身前的沫兮和自己被她轻握着的手,掌心传来些微暖意。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片刻。阿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们到了。”
雾气渐去,眼前一片明和的曙色。墨轻猛然发现,两人竟已站在一条陌生的巷中,脚下依旧是青石的路面,四周景物与潍水有几分相似又隐隐透着不同。他诧异地回头,身后不见来路,只得一堵残墙;再看阿兮,她也正低下头来,神色柔和。而她手上的琉璃灯已不知何时熄灭了。
数步转出巷角——面前临着一条清寂寥落的街市,雨后未去的湿意,迎面撩来。
那街看上去分明是市集的模样,却人迹稀少,只零星排布着几个小摊。既无半分红尘喧嚣,也无半分人世热闹。
顺长街而下,越近一泽白水,水面遍生芙蕖,清白悄然。一青衣人木舟打浆,采莲其中。莲花过人头,长风渐起,身形掩映。临风望去,烟水微溢的那端,墨色山峦两面排开。
沫兮在岸头停步,转身将琉璃灯递给墨轻,又从袖中取出一支紫竹萧。曲声扬起,那采莲人像被牵引一般,向岸边渡来。不多时,沫兮收住萧音,踏上堪堪停在面前的木舟。墨轻亦被那青衣人拉了上去。沁凉修长的手指,几无温度。
沫兮站在舟头,望向水中的荷,目光深沉。执桨的青衣人散发素颜,神色平淡,眉眼间与沫兮有几分相似。曲声又起,小舟向对岸划去。
一盏茶工夫,木舟到岸。一眼看去,两片山间却是深崖,一座木吊桥牵连其上,竟是唯一通路。两人上了岸,青衣人又打浆隐去。墨轻望着渐去的身影,有些出神。
“青衣是我的家人,是我托她每日在此采莲。”
“那你们怎么”
“不说话么?……青衣她原就不能说话的。”沫兮几不可闻地叹息道。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沫兮略一凝神,拉了墨轻走到吊桥前。
“墨轻,”沫兮严肃地开口唤他,这是沫兮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祁墨轻抬头看向沫兮,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这座桥叫做‘归桥’,是我们方才经过的芙蕖镇与外间唯一的联系。镇中人永世不得过桥,而外人一旦踏入此地亦永不得归去。你我虽不在此列,但你若要跟我踏上它,便不可再轻易回来。再者,也不可向他人提起你的来处以及这里的事。如此,你还要过去吗?”
……
“你说今后都会有人和我一起的,我要跟你去。”终究是个孩子,到底害怕了孤单。
“那么,就随我来吧,直到你想要归去的那一天。”
祁墨轻也许还不能觉察那“永世不离”和“不得归去”的悲哀,但那时沫兮话里的萧索却让他记了很久,虽然直到久远之后他才真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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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修改了数次之后终于比较正常的版本,不过仍有一些不足,希望大家多提意见~我会不断改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