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情录

　　我在阁中缝制一件白色长衫，洁净无垢的素色长衫上几株墨竹，一定适合他极了。我甜甜地笑。

　　“琳琅姐，你在做什么？”玲珑捧来一盅茶，“做衣服，给谁？云公子？”

　　“才不是。” “该不会是那个人吧。”玲珑脸色一变。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玲珑披手抢了我手中的针线：“琳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样是没有结果的，你应该知道。”

　　“还给我！”我伸手拿了回来，“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布料很适合他，所以就...”

　　“你少天真了，他会缺衣服？只要他开口，天下最好的裁缝都等着侍奉他，哪轮得到你。”

　　“好了，玲珑，你能帮我带过去吗——等做好了。”在天玄旗下，玲珑的身份其实比我高，行事也比我果断狠辣。 “好啦，我知道了，但是你最好别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

　　“我知道，我只是——” “好啦好啦，喝茶吧，待会儿云公子该来了，东西先收拾一下。”我听话地点点头，不知道他穿上这个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我能知道就好了。

　　“琳琅，最近可好？”云子文一如往常守时，自从认识了我，他几乎每天都泡在我的房间里，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时间去策划谋反。

　　“和平时一样而已。”我扯出一丝微笑，帮他的夜光杯里斟上西域来的葡萄美酒，“快尝尝吧，我把妈妈偷藏的冰好的佳酿拿出来了，你可是唯一一个能和我共享的人哦。”在这里，我们都管鸨儿叫做妈妈。

　　云子文笑吟吟地端起杯来：“琳琅，你知道我为什么爱往你这跑吗？”

　　还不是好色。我心道，却端起最甜甜的笑来：“不是因为这里的酒最好喝吧？”

　　子文摇头：“你在心中嘲笑我好色是吗？”我心中一凛。子文却自顾自地说下去：“虽然风月之地我并不少来往，但是像这样沉醉其中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琳琅。”他深深地望着我，眼中的深情让我不由自主回避着他的眼光，“你总是这样，明明不高兴，也要强颜欢笑；明明不喜欢这里的虚情假意，还偏偏要装出享乐其中的样子；我看不透你琳琅——但是即便如此，我依然喜欢你，喜欢你的聪颖，喜欢你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喜欢到想和你共度一生...”

　　我慌忙起身：“这里还有我亲手做的蜜饼，你要不要尝尝看？”

　　“是啊——只要我说到感情，你就会逃避。”子文叹息，“琳琅，你到底是不相信感情还是不相信我？”

　　我，我畏缩了，子文，你还说你看不透我，你不是将我看得这样清吗？子文站起身来，慢慢靠近我，我步步后退，我居然感到害怕，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面前，仿佛我的灵魂和秘密都这样赤裸裸地摊在了他的面前。

　　手指慢慢划过我的脸颊，子文很爱触摸我的脸，那碰触中充满了怜惜，我总是会被这样短暂的温情所迷惑，并不是心跳，只是感到心安。

　　他的脸慢慢靠近我，我紧张地闭上眼睛，为什么？我从来都无法拒绝他？可是，他只是在我耳边轻道：“后天元宵节，晚上的花灯会，我能有幸和你同游吗？还是——”他撇了眼在我床榻玉枕下没有掖好的白衫，“你另有约了？”

　　“我会去的。”几乎无力地靠在墙上，我感到深深地悲哀，我爱的男人，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而眼前这个人，有着敏锐的眼力和出色的条件，又是那样的懂我，可是，我不能为他心动，我能做的，只是害他，不断地陷害他。

　　我和玲珑戴上厚厚的面纱，来到约定的地点，子文已经在那等着了。他依旧身穿白衣，在人群中显得那样卓尔不群，玉树临风，引来不少瞩目的眼光。可是这个人好像完全不在意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手中拿着五六盏花灯，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虽然戴着面纱，他却老远就看见了我，高兴得向我快步走来。我笑着问他：“公子可是卖花灯的？”

　　云子文嘿然笑起来：“走在路上看见好多花灯，实在精致，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每样买了一种，琳琅，快看看，你喜欢什么？”“那个猪八戒的吧。” “咦？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莲花的呢？” “我没你想得那么有气质，而且，是你自己喜欢莲花的吧，我怎么好跟你抢。” “你看出来了啊，那我就拿莲花的——那剩下的...”

　　“我来拿啦，你们不要的都归我。”玲珑老实不客气地都拿过来，“我不当碍事的了，你们好好逛吧，姓云的，记得准时把小姐送回来啊。”

　　“一定一定。”子文作揖道。玲珑朝我使了个眼色，径自走开了。

　　“你的侍女还是一样尖牙利齿啊。”子文感慨。我笑道：“小丫头被我惯的——我们走吧。”

　　夜晚的街上，两边花灯缭乱，明媚地连天上的月亮都似乎热闹了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云子文紧张地护卫在我左右，生怕我被人流挤着。看到他忙碌的模样，我心中好笑：“你不用那么提防着，我不是那么娇贵的人啊。”

　　“不是啊，你那么漂亮，万一面纱被撞掉了，会引起交通堵塞的。”

　　“好啦，没那么夸张地。”我笑笑，这个男人够风趣，“咦？你好像是第一次称赞我漂亮啊。”

　　“很多人称赞过你吧，也不差我一个，但在我看来，小姐的灵气尤胜外貌啊。”

　　“你...”不得不承认，心中有一点怦然跳动，眼前这个人，若不是我的猎物，实在会是我的知己。前方的一阵骚动惊扰了我的思绪，几匹快马奔驰而过，街上行人纷纷让开。是他！我一时失神，他去了吗？去扬州惩治子文的父亲，云亲王了是吗？而我的任务，就是在这里留住云子文，还有他父亲派来守护他的几百亲信，我到底是...

　　“琳琅，琳琅？” 我回神，子文俊雅的脸疑惑地看着我：“你认识那些人？”——子文，你要是偶尔不要那么聪明多好。我心中想着，连连摇头：“我只是觉得那么快地骑马不好，会撞到人。”拙劣的理由，子文倒也没有追问。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猛然跑来撞了我一下，转身却被子文抓住了，我恍然间觉得，这是多么熟悉的情景。

　　子文拿过小女孩手中的一个精致的荷包，那是我的，他仔细拍了拍，递还给我。我愣愣地接过来，眼睛却一直看着那个女孩，满脸的惊惶和恐惧。

　　“你怎么在街头做这种事？你父母呢？”子文难得地板起脸。

　　“爸爸，爸爸不在了，妈妈生病了——”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大眼睛害怕地望着子文，眼光并不躲闪，看起来是实话，抑或已经惯于撒谎了，就像我。

　　子文拿出手帕擦去小脸上的污垢，眼神温柔：“以后别做这种事了。”他从袖中掏出银票。要递给那小女孩。我上前阻止了他。“琳琅？”

　　我将手中荷包递给那小女孩，还有头上的嵌玉金钗和手上的玉镯：“够了吗？” 小女孩点点头，眼睛并没有盯着手上的东西，反倒是满眼感激地看着我和子文。

　　“快走吧，小心路上别被人抢了。”我挥挥手。小女孩珍惜地收好东西，跑出几步，又回头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终于快步跑远了。

　　子文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回头嫣然一笑：“至少这次，请让我来。” “琳琅？” 我并不回答他，牵着他的手来到河边，一盏盏许愿灯漂向远方。

　　“我出生时就没有父亲，”我静静地开口，“母亲几年后再嫁了，继父就将我赶出了家门。我当了好几年的小混混，坑蒙拐骗无所不做。”夜风有些寒，吹得我浑身发抖，吹得我眼泪都快滴下来了。奇怪，我明明被赶出家门后就再也没哭过了。

　　这时，一双温暖的怀抱环住了我，我依偎在这怀抱中，片刻心安：“母亲给我取名惜惜，可是她从来没有珍惜过我，她跟本不敢反抗继父的意思，犹豫一下都没有地将我赶了出来，我...我讨厌她。”

　　环在我身上的手臂收紧了，子文温柔的声音响起：“过去了，琳琅，都过去了，我——我可以...”话没出口，我伸出手指挡住了他的话，隐隐感到有什么东西快要发生，我不能这样耽于他的温柔，子文啊——你可知道，就在刚才，你失去了回去救自己父亲的机会，你可知道，你身边的女人，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你。

　　“琳琅！我们也来放许愿灯怎么样！”子文低头看我，我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我，竟是小鸟依人的幸福模样，是吗？如果一切都注定终结，那么至少在那之前，让我开开心心的，和子文，过一个美丽的夜晚。

　　“你许什么愿？”子文龙飞凤舞写了他的心愿，放在纸灯中，“我写的是希望惜惜永远幸福！”

　　我回头白了他一眼：“你白痴啊，说出来就不灵了，我才不告诉你。”我也把我的放入纸灯。夜晚波光粼粼的护城河，就这样载走了我们的祝福和思念。

　　——子文，我的愿望是，希望你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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