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队队长

　　一、支撑他的究竟是什么
　　小小的孩子睁不开眼睛，一点微弱的光透进眼睛，他的耳边传来些低的听不清楚的声音：“……”
　　是谁在说话？在说些什么？他翻身落地，迷迷瞪瞪的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爷爷……”
　　“也不怕冷！”孩子得了一句亲昵的呵斥，却咧嘴乐了。
　　“乖乖睡吧！”
　　转眼他掉进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那里有他闻惯了的大中华，还有大山一样伟岸的爷爷。
　　“父亲……儿子求您……”
　　“你别在这儿碍事！”一个强有力的声音坚决道：“我只有这一个孙子！”
　　“父亲！”
　　孩子揉着眼睛，从那温暖的怀抱里挣扎起来，隐约看到面前跪着个人，哼唧道：“爷爷……他是谁呀……好吵……”
　　“一个没用的。还不快滚！”
　　孩子受惊往爷爷怀里一钻，泣道：“爷爷，怕……”
　　“乖！不怕，放心睡吧，爷爷不会让那些扯后腿的挡我孙子的道的……”
　　孩子垂下头，进入梦乡。

　　北方冬日的阳光实在不像太阳，反而像一只忽明忽灭的小号白炽灯，浑浑噩噩还接触不良，根本洒不进任何地方。即便这里是安东张氏综合门诊住院部顶楼的VIP层，也没有被优待半分。
　　“早啊，小良。”
　　十几年的军旅生活，习惯已经深入骨髓，李文凯维持着难以修改的生物钟，在太阳升起时准时睁开双眼。从病床上坐起来后，他先冲隔壁病床上的人打招呼，并用右手捏起一根棉签，往白良的嘴唇上沾水。
　　半月前在江城的那一场行动，虽然他们已经成功查明白陈虎绑架案的深意，虽然他们的队伍没有亡，只有伤，可是……
　　他的左手被李明伟踩坏了，他现在只能用右手。
　　白良依然昏迷不醒。
　　依旧没有人回应他的早安问候。
　　那天一起从江城回来的四个人中，除了王平，余下三人都是重伤，他们这边几乎全军覆没，那边的罪魁祸首还逃跑了！王平说这是她带队以来最失败的一次行动，李文凯说不出话，这也是他有生以来所参与的行动中最失败的一次。
　　利秦骨头，林贤的内伤，李文凯的胳膊……所有的一切都证实了王平的“失败说”。
　　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伤员，白良。
　　四个伤患中，李文凯最先醒，醒来以后，他就厚着脸皮和白良挪进一间病房，让别人照顾白良，他不放心。
　　这些日子以来，他全心全意只在白良一个人的身上，队长和梁西林偶尔会在门口望一眼，他也不管，只像是个万年难得一遇的情种一样，他突然没了一星半点雄心壮志。
　　工作？
　　那是什么？
　　他的世界只剩下无止尽的儿女情长！
　　队长骂他没出息也没关系。
　　他只想小良醒。
　　可白良没有醒。

　　“我没有骗你，队长真的在跟梁西林谈恋爱，你不起来看看她是怎么撒娇的吗？真是有够幻灭的！”
　　准备工作结束后，李文凯照旧坐在白良的病床边，拉着他的手，开始新一天的陪伴，跟他说话。
　　想起队长像个小孩儿一样耍赖皮脸，而那个稳重得跟个糟老头子一样的病秧子说孩子气的话，李文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总觉得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可他那天真真切切的看到，那个一脚能踢断人脖子的女人就是像个任性吃醋的小女人一样，蹦蹦跳跳的在他面前跟梁西林撒娇！
　　他们的感情很好。
　　好到梁西林像是个诱拐小孩的怪叔叔，一本正经的和队长说胡话，队长却像个受教的宝宝一般乖巧的点头。
　　李文凯一度以为队长不过是在利用梁西林，因为她需要“梁西林的女朋友”这个身份，所以不得不和他假装谈恋爱。
　　可他看到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那个狐狸一样狡猾的梁西林，哪里是那么好骗的！而向来用力过猛、努力过头的队长，又哪里真的会全盘演戏。
　　感情牌的最高境界，无非就是他们二人这样，投放自己真正入戏，攻略沦陷对方，以达到自己预期的目的。至于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并干干净净的脱离这场戏……就看谁更加无情。
　　王平……无疑是李文凯见过的最无情的人。他不担心她脱不了身，与其担心她，他还不如担心梁西林将来会不会报复，还不如担心白良什么时候才会回应他。

　　“陈虎也来看过咱们。他……我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他这样的年轻人。”想起陈虎，李文凯下意识笑了一下。自从他醒了以后，陈虎就只来了那一次，他担心自己来得太积极会引起梁西林的怀疑，坏他阿公的大事，所以不再来了。
　　这小哥们儿还担心小良难以承受现在这个结局，特意跟李文凯对口供，提醒他别说漏嘴。
　　“他怎么知道这件事？他阿公又是谁？”李文凯没来得及问，陈虎就匆匆离开了，所以李文凯只能问白良。
　　陈虎的担忧不无道理，白良受伤了，不轻。这伤连带着李文凯的心，也跟着碎成无数块，每一块都让他疼得不知道什么是疼。
　　嫌弃？
　　怎么会嫌弃！
　　想起那时队长的警告，李文凯实在觉得她多余，真是多余一问。他心疼都来不及，哪儿会嫌弃白良？
　　这个时候，他突然非常不和适宜的想起李明伟问丁二的那句话：男人和女人，谁会更加承受不了被男人强这种事？
　　这种问题哪里有答案？！
　　如果男人和女人生而不等的话，女人更承受不了，因为女人更加脆弱，更容易受到伤害；如果男人和女人真的是平等的话，大概男人更承受不了，因为男人有更多无聊的自尊心。
　　越是高傲，越是无聊。
　　他怎么可以放着那个骄傲的白良一个人去面对这场灾难？
　　他要和他一起，一起面对，一起承担，一起过这一关。

　　眼前的白良又让李文凯想起几年前还在天山时，他们在秦岭出的那个任务。想起在那个让他受伤下山的任务中，他们所营救的那个检察。
　　是什么支撑着那个人承受住那样的轮虐？他一直以为和他一起被抬走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可那具尸体张着嘴，胸膛微弱的起伏，垂死挣扎中，他几乎是有进气没出气。
　　虽然他生不如死，可他还要活。
　　那是怎样的求生欲和意志力，支撑他的究竟是信仰？主义？还是使命？责任？
　　到底是什么呢？
　　那时候，李文凯并不懂。
　　和他们的遭遇相比，李文凯觉得自己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因为他不像他们，身心都饱受摧残。
　　他只是被碾断了手臂而已。
　　被李明伟踩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李文凯合上眼帘，额头抵着白良的掌心。
　　当死亡来临时，他念叨的是不想死。
　　无论如何都不想死。
　　死亡来临时，他的脑子里出现的是白良。
　　只有白良。
　　他拉起白良的手，让它抚着自己湿润的脸颊，喃喃自语：“你呢？还活着是不是因为也想起我，所以你也舍不得死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醒呢？”

　　“嗡——”手机震动的声音。
　　李文凯回神，从两张病床之间的矮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他意外发现他的车居然在动！
　　他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城市越野。不是什么名车，却是他精心挑选、亲自改装过的，车上的防盗系统也是他亲自做的，任何人启动车辆时，他都会收到信号。
　　上一次启动时他在江城，小良前一天就跟他说过，他出门见乔昇，要用他的车。现在小良躺在他面前，队长作为丁二，不会用李文凯的车。
　　还有谁能用他的车呢？

　　“陈虎？”
　　听到对方的声音时，李文凯又看一次自己的手机屏幕，再三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搞错，他怎么也没想到打过去会是陈虎接电话！
　　他很意外，竟然是陈虎！
　　“胡子哥。这车是你的？”
　　“是的。”
　　“漂亮哥哥醒了吗？我今天本来想看看你们，可是西林在，我又跟他走了。”
　　“还没有。”陈虎先问候白良，李文凯的面色不由缓和下来，说话的声音也不再那么僵硬，道：“车你在用？那我就放心了。”
　　“我没有车……”
　　“你可以用我的车。”李文凯打断他的解释，这会儿他想明白了，车既然在陈虎手上，说明那天去乔昇家时，是这二人一起行动，然后他们一起出了意外，所以陈虎知道小良受伤的事情，被获救后，他回收了车。
　　这，也说明队长终于正式启用陈虎了。

　　“车上很安全，你可以放心使用。”
　　李文凯挂了电话后，丢开车和陈虎的事，他又看身边的白良。沉睡的人才被清洁过，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病号服。李文凯每天早上收拾妥当自己后，就开始打理白良的个人卫生。
　　经过这些日子的安养，白良身上的青痕已经消失不见，余下的伤口，也都结了深浅不一的血痂，有些细小的部分已经在掉痂，并长好新肉，他干净得像往常一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任何不同。
　　除了结着厚痂的嘴角，那里很脆弱，李文凯碰都不敢碰一下。
　　能说的不能说的，甜言密语或者恶语威胁他都试过，白良却没有任何反应。医生说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休息，自我修复。
　　李文凯却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他也不能接受在白良的那个所谓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他。
　　队长现在没有时间来唤醒白良。李文凯心底也打定主意，就算她有空，她要这么做，他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那年被她推开，已经让他后悔不已了。
　　他再也不会丢下白良，让队长一个人去面对他。
　　队长是队长，李文凯是李文凯。
　　他和队长不一样，对白良的感情也不一样。李文凯可以承认队长确实非常了不起，比他厉害，比他强。
　　唯独对白良，他不认输。
　　他不输她。

　　“笃笃笃……”背后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他怎么来了！
　　李文凯看着门外的人一阵狐疑，自从他和白良搬到一个病房，除了固定的检查和日常点滴，再没有人这么不识相前来打扰了。
　　可王克来了，不仅来了，他还说林贤要见张明！
　　林贤躺在病床上，恨不得自己看不见站在病床边的张明，后者的左手臂打了厚厚的石膏，被医生用绷带完全包裹起来，一看就是个暂时不能用的样子，这让林贤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叹了一气，又是一个没用的残废！
　　可是，能怎么办呢！
　　“你这伤，什么时候能好？”
　　张明摇头，囊囊道：“要不是你出现的及时，什么时候都不会好。谢谢你。”他是一定要感谢林贤的，关于这点李文凯很肯定，无论以后怎样，但是那天的情况他很清楚，如果不是林贤，他断的不可能只是一根左手臂。
　　“谢谢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林贤无所谓的摆了一下手，直言问他：“你是丁二的人？”他似乎根本不需要张明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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