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长地久

　　冬日早晨微寒的风，带着江南湿漉漉的味道，露天茶社里稀稀落落的坐着几个客人，简晓禾将头轻轻的靠在展宁皓的肩头，迎面吹来的微风将她额前的发丝吹乱，展宁皓顺手帮她捋了捋发丝，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微笑了一下，继续专心听唱评弹的女子吴侬软语的吟唱，一会展宁皓浅尝了一口漂着青豆的熏豆茶，感觉味道虽然绝不像茶，但是有一种特别的清甜，他大口的喝了一口，将茶杯递给简晓禾，她没有接，低头用嘴就着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小小的偷笑了一下，展宁皓伸手擦掉她嘴角的一点水渍，转手将茶杯放到了桌子上，男女之间有了亲密关系，有些细微的东西就真的不一样了，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水乳交融的亲昵。
　　听完评弹两个人牵着手往回走，简晓禾不自觉的哼哼着刚刚听到的曲子，一只手还不停的跟着节奏和韵律比划着，
　　“好像唱的还不错，就是词错得太多，来回来去就听你唱那么几句。”看她那个起劲的样子，展宁皓调侃了她两句。
　　“你能听懂唱什么吗，还知道我的词没有唱对？”简晓禾仰头看着他。
　　“呵呵，我当然听不懂，但是我听你的发音老是那几个词。”
　　“呵呵，其实我们家乡话是很难听懂的，别说你了，有的浙江其他地区的游客都听不懂。”
　　“你很喜欢评弹吗，看你刚刚听得那么仔细。”
　　“音乐都是互通的呀，我都是比较喜欢的，但是我最喜欢的是演皮影戏，刚去北京的时候就想，要是考不上中音，就回家乡来和阿公一起演皮影戏。”
　　“你会演皮影戏？”展宁皓惊奇的看着她。
　　“嘿嘿，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演了，明天带你去看阿公和秀儿，演皮影戏给你看。”
　　“好啊，我看过皮影戏的介绍，一直很感兴趣！在封建社会，教育匮乏，要传承普及文化历史和文学作品就需要通过某种表现途径，作为信息的中介传达给民众，比方说戏剧、说书、皮影------当今这样的信息时代，完善的教育和更先进的信息载体已经完全取代了它们的作用，连京剧这样的国粹都已经是举步维艰，能亲眼看到皮影的演出真的是太不容易了，说不定不久之后,这些民间的艺术精粹都会灰飞烟灭了！”
　　“干嘛这么看着我？”展宁皓发表完感慨，发现简晓禾用一种很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怎么什么都懂，连皮影戏你都这么懂！”简晓禾毫不掩饰言语中的惊叹。
　　“嗯------你不用那么崇拜我，只要以后听话就可以了，因为我比你大很多，懂得自然也是比你多很多！”展宁皓有些得意的看着简晓禾，满含笑意的说。
　　“你------你别臭美了！”简晓禾故意把第一个字拉得很长，然后快速的说出后一句话，往前面跑了。
　　展宁皓笑着摇摇头，把手插到外套口袋里，很悠闲的漫步着往前走去。
　　俩人有说有笑的转进简晓禾家的小巷子，简晓禾看到前面，突然站住不动了，展宁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简晓禾家门口站着个女子，距离有点远看不清楚，但是从身形看有点像简晓禾的小姨。
　　“快走，不要让她看见咋们！”简晓禾拽着他就往回走。
　　“晓禾，你站住！”刚转过弯，展宁皓就拉着了急匆匆想逃跑的简晓禾。
　　“怎么啦？”
　　“我们干嘛要躲着她，告诉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她都不认识我，就那么不喜欢我吗？”展宁皓真的不理解简晓禾干嘛要这样。
　　“她------她不是不喜欢你，她只是担心我------她家在新城，不会天天来的，我们待会再回去。”简晓禾小声的解释，声音充满了无奈。
　　“那我们更不能躲了，我们躲着，她会更担心，我们回去，我和她谈谈，你给我当翻译，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沟通的，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
　　“------我们走吧，------算我求你！”
　　“你到底为什么------”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简晓禾的眼泪已经掉下来，到底她心中有什么事是不能让自己知道的。
　　“好，我们找个地方吃东西吧！”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温柔的把她搂向自己。

　　第二天的上午，他们早早的就去河边坐船，清朝是江南河运最发达的朝代，运河上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船只在繁忙的工作着，将江南的丝绸和丰富的物产运到北京，两岸全是各种商号，也成就了一段繁荣昌盛的浙商历史。现在除了乌篷小船还在每天行驶着，几乎看不到其他船只的影子了，沿河南下，只看见两条河道的清污船驶过。
　　“镇南前几年开发成旅游区了，比镇北繁华多了，我们可以在那边住两天，很多地方我也好久都没有去过了。”简晓禾靠在展宁皓的怀里，看着河道旁熟悉的景物，心中不由勾起了许多回忆。
　　“怎么你们镇北这边没有开发呢？”
　　“镇南从来都是比较繁华的，商铺、学校、集市、还有大户人家的老宅子都集中在那边，镇北就一直都是平常人家居住的地方，现在旅游的人也只是偶尔会到镇北来看看而已。”
　　“所以你们镇北才得以保留了清闲宁静的生活！最好不要开发，不然以后我们回来，说不定河边全是商店，隔壁就是开旅馆的，那里还有神仙日子过。”展宁皓有点感慨的说。
　　“嘿嘿，我也是这么想。”听到他的话，她不由遐想，如果以后每年都能这样和他一起回来住一段时间，该是多么美好呀。
　　沿途经过一些小码头，每次简晓禾都会兴奋的告诉展宁皓从这里上去可以到那里，这个地方叫什么村，有的还有历史典故。
　　“你很熟悉这条水道，以前经常坐船吗？”
　　“是，妈妈在镇南的中学教书，我两三岁开始就一直和她走这条水路，后来上学了也是在镇南，每天早晨坐船去镇南，傍晚坐船回镇北。”
　　“那我们一定要在镇南多住几天，你带我到处去看看，特别是你以前喜欢去的地方。”
　　“好啊。”简晓禾窝在他怀里，幸福的微笑着。

　　大约20分钟后，船靠上了码头，码头上整齐的停泊着一排崭新的乌篷船，船头挂着统一的标志，一看就是旅游公司的，虽然还很早，但是已经有游客开始在岸边排队等待上船游览了。
　　“告诉你，我们从镇北坐过来才3块钱，他们在镇南转一圈10分钟，要30块，嘻嘻。”简晓禾边拉着展宁皓走上岸，边调皮的对他伸舌头。
　　“嘿嘿，你不是也吃过王府井的烤肉串吗，这就是旅游价格。”展宁皓伸手轻轻的敲了一下她的头。
　　沿途走着，镇南确实很繁华，新建了许多古色古香的的商铺和饭馆，街道两旁的老房子全开起了商店，贩卖各种旅游纪念品，真是琳琅满目。随处可见旅游团的小旗子，听到导游拿着扩音喇叭介绍的声音，还有小贩兜售地图和假古玩的声音，虽然是清晨已经是人声鼎沸。
　　“你在这里上学，哪能专心听讲呀！”展宁皓故作担忧状。
　　“天天看都没有感觉了，再说我上学的时候这里和镇北是一样清静的，高中的时候才开始开发的，我们学校就搬到后面去了。”
　　“嘿嘿，镇北千万不要变成这样！”
　　“你很喜欢镇北吗？”
　　“当然了，可以过神仙日子，呵呵。”
　　“那我们以后每年都回来当一次神仙好吗？”她扬起脸，带着盼望的神情。
　　“没问题，以后我们每年都回来，下次春天来，才可以看到真正的烟雨江南呀！”他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的回答她，然后拉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大约五六分钟之后，俩人走进了一条比较宽敞的街道，两旁的古建筑规模也和刚刚街道上的很不一样，大气恢宏的门楣，经过修整之后完整古朴的墙体和院落，林立于街道两旁。
　　“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清朝时期江南经济最发达的重镇之一莘籽，最主要的商业街道，这里有钱庄、票号、染坊、酒肆、政府衙门、最早的海鲜酒楼，一切都完整的保留下来，说不定你现在站的地方康熙和乾隆皇帝也站过，嘿嘿！”简晓禾跑到街道中间面对展宁皓，假装导游的样子开始介绍。
　　“那这位姑娘是何许人呢，是偷偷跑出来的大户人家的千金，还是出来游玩的小户人家的碧玉呀？”
　　“哈哈哈！”
　　“晓禾，如果你会弹琵琶、古筝、或是唱评弹，甚至演皮影戏我都一点都不会奇怪，可是你为什么会弹钢琴呢？”
　　“你说的这些妈妈全都会，但是她最爱的是弹钢琴，是外公教她的，她希望我完成她的理想考上中音！你看见我房间里的那架钢琴了吗，那可是我们镇里的第一架钢琴。”
　　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展宁皓不禁感叹命运的神奇，这个江南灵秀的精灵般的女子，竟然在那个繁华的大都市机缘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而自己现在这样陪着她，像轮回般的重回江南的历史之中。
　　他们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就看见一栋保存完好的木质雕花小楼，门口挂着“皮影戏团”的木牌。
　　“到了，阿公和秀儿就在这里。”简晓禾很熟悉的推门进去。
　　小小的天井里栽种着许多绿色的植物，两旁的房屋也是很古旧的样子，正中间的屋里传出锣嚓和一个老者吟唱的声音。
　　他们推门进去，窗户上都蒙着黑布，屋里光线很暗，只有昏黄的光从前方幕布后照射出来，满满一屋子的凳子上只坐了七八个观众，其中还有一个很小的孩童。
　　“你坐在这里看，我到后面去帮忙了，一会见。”简晓禾把展宁皓安排在一个靠中间的位置上。
　　“好啊，我待会猜猜哪一个是你，嘿嘿！”
　　一会好像是一幕演完了，有观众鼓起了掌，展宁皓也跟着拍手。幕布黑了一下，马上又亮了起来，一个年轻书生样子的小人上场，锣嚓声响起，还有展宁皓不知道的一种乐曲的伴奏，那个书生开始讲话，展宁皓一句都听不懂，只听到旁边的小童笑个不停。一个小姐摸样的小人慢慢的从幕布的左边悄悄的挪出，头上的线绳被轻轻拉动，眼睛一闪一闪的，倒是真有点左顾右盼的感觉。一阵乐曲声响过之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开始吟唱，婉转轻吟，凄凄哎哎，展宁皓一下子就听出是简晓禾的声音，他仔细聆听，虽然什么也听不懂，但是可以断定这位小姐一定是在诉说哀伤之情，看她旁边的公子慢慢靠近，两个小人渐渐靠在一起。灯又黑了，马上亮起，一只小狗出场，开始追逐一根会跑的骨头，响起一阵旺旺的叫声，竟然也是简晓禾的声音，展宁皓忍不住笑了起来，旁边的孩童也是笑作一团。
　　这样一幕一幕的演了大概半个小时，简晓禾一会是小姐，一会是恶婆还当了回公子，展宁皓虽然什么也听不懂，但是对于唐朝时就有的艺术形式，这样真实的再现在他的面前，真的感到非常的惊叹，仔细品味，渐渐的也能猜到幕布后面的小人在说些什么。
　　一会一个年轻女子从后台出来，坐到了展宁皓的身边。
　　“你是展宁皓吗？”
　　“嗯，我是。”
　　“你好，我是秀儿。”
　　“你好。”
　　“刚刚旅游局打电话有个团要过来看戏，我要准备大伙的午饭，只有让丫丫替我演，你只有再等一下了。”
　　“没关系，我很喜欢看，非常有意思。”
　　“那我去买菜了，你想吃什么？”
　　“随便，不用那么客气。”
　　“你想出去走走的话，就和我一起去吧，他们待会要重复演了，怕你无聊。”秀儿很细心的问他。
　　展宁皓想了想就和秀儿一起走了出来，屋外明亮的光线让他有点不习惯，他停下脚步眯起了眼睛，等稍稍适应了一点，他睁开眼，继续往前走，秀儿已经在前面等着。
　　“走吧，我们到集市上去。”这时他才看清楚眼前的女子，年纪和简晓禾差不多大，也是江南女子常见的瓜子脸，皮肤白而细腻，小巧的鼻子，眼睛细细的向上挑起，很有点仕女图的味道。
　　“听晓禾说你们从小就认识了，经常一起演皮影戏。”展宁皓随意和她聊起了天。
　　“丫丫很小的时候，她妈妈要上课就把她交给我阿公带，下班再来接她，我们那时候就在一起玩了，然后一起上小学，一起上中学，菁姨还一起教我们弹钢琴，可惜我没有天分。”秀儿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口音，别有一种韵味。
　　“丫丫是晓禾的小名，菁姨是晓禾的妈妈对吗？”展宁皓还是第一次听到晓禾妈妈的名字。
　　“是呀，我们都叫她丫丫！——菁姨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年轻的时候是这里出名的美女、才女，听我阿公说她嫁给简叔叔的时候，许多小伙子都又羡慕又伤心。”
　　“我听晓禾说过，她除了钢琴弹的好，好像评弹、琵琶、古筝都会，真的是很不简单。”
　　“在我们这里会这些并不稀奇，可是菁姨是样样精通，她只要在台上，不管是什么，没有人会不佩服。”秀儿说着言语中都有掩饰不住的崇拜。
　　“我可以问问她是怎么去世的吗？”展宁皓心里对这个传奇般的女子充满好奇，同时隐隐感觉她的死因可能和小姨对他们的态度有关系。
　　“自杀，真是应了红颜女子多薄命。”
　　“丫丫没有告诉你吗，怪我多嘴！”秀儿说完，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
　　“晓禾心太重，她是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但是我不能装作不知道，更不可能不管。”展宁皓马上意识到，他和晓禾在一起时别人的指指点点并不是封建那么简单，于是把小姨的事说了一遍给秀儿听，想了解更多的情况。
　　“小姨那样戒备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秀儿听完感慨的说。
　　“你知道她小姨住在那里吗？”
　　“知道，但是如果丫丫不愿意的话，我也不能------”秀儿有点抱歉的看向展宁皓。
　　“晓禾自尊心太强，有些事她自己可能永远不会开口，但是我既然要和她在一起，就有责任照顾她保护她，扫清我们之间的障碍是我必须做的事，我希望她能真的快乐，请你相信我对她的真心和诚意。”展宁皓真诚的看着秀儿，知道晓禾的母亲是自杀，他深知自己有责任去了解，这样才能保护到晓禾。
　　“我也希望丫丫幸福，好吧，我能帮你什么忙？”
　　“明天能带我去找一下晓禾的小姨吗，麻烦你给我当一下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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