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面

　　其实老丈的家并不远，从官道旁边的小径往下走，过了一片杂草丛生的田地，村口的第一个房子就是。
　　其他的人都先各回各家，老丈一个人把朱清晓和万青玉请进房。
　　向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唯有那水，大约是山泉，盛在粗瓷碗里，特别的甘甜。
　　万青玉也觉得口渴，一口灌下大半碗，而她边上的朱清晓则斯文许多，只抿了一小口就放下碗，道：“老丈，你现在可以说你们到底遭了什么冤屈了吧？”
　　点点头，老丈的眼圈又红了，他拿出先头万青玉给他的手帕擦擦眼：“我那可怜的孙女……”
　　老丈的村子不大，只有二十几户人家，都是上个朝廷末尾战乱的时候逃难来的。村庄周围的土地很多，而且肥沃，村民每天辛苦劳作，偶尔和官道上过路的商旅做些小买卖，虽然很少进城，但日子过的倒也滋润。
　　直到前几月，一户赵姓人家来了村子，他们买下村尾程六爷和赵三爷的院子打通，竟挂起招牌开起了赌坊。起先，村里的男人们觉得新鲜，就趁着午饭时候的闲暇去试一把手气，竟都有赚上一笔小钱。
　　十赌九输，这是个明理，若所有人都赌赢了前，那这里头是一定有猫腻的。可惜村里人都不明白，他们都只觉得赢钱，尤其是天天赢钱，那可是比种地好许多的事情了。于是，家里的土地渐渐荒废，手头上的钱越来越多，下的赌本也越来越大，村里的妇人们也开始拿钱出来给自己的男人让他们去赚更多的钱回来。
　　好景不长，只过了一个月，大家就发现他们现在不是每天赢钱，而是每日输钱了。凡是赌博的人输了钱大多都有这种想法，想要翻回本。赌坊的生意依旧兴隆，但从里面走从来的人却从一个月前的兴高采烈变成哭丧着脸，然后隔天再红着眼进去打翻身仗。
　　可想而知，结果只有是大家的家底越来越薄，等到实在囊中羞涩想要去借钱时却无人可找，因为大家都一样口袋空空，哦，除了成天不管输钱、赢钱都笑眯眯的赌坊老板。
　　赵老板不但外表和善，出手也极为阔气，不管是谁找他借钱，他都会悉数借出的，不过他重要借钱的人在一张写了字的纸上按手印。村里人不识字，也不想其他，便都照做了。
　　手上有了钱，第一件要去做的大事当然是再去翻本，然后钱又输没了……
　　等到债主上门时，这才知道原来按手印的纸是写着如不还钱就要将家中年轻的女眷交出的字据，大家当然不肯。可哪知体态圆滚的赵老板竟是十分厉害，村里头力气最大的二壮就是被他轻轻拍了下胸口就断了两条肋骨。
　　村里所有年轻的女眷都被带走关在已经关门的赌坊里，听说是要过两天卖进城里的妓院。
　　老丈说的声泪俱下，却无法得到朱清晓和万青玉的半点同情，该怎么说呢？都是贪心惹的货！赵姓老板固然可恶，但若村子里的人不贪心，能够做到见好就收，或者在刚输钱以后就收手，那也不会着他了道，以致现在家破。
　　两人对望一眼，又低声耳语一阵，由万青玉开口：“大爷，你是想要我们怎么帮你们？”
　　“救救我们的家人。”老丈望着万青玉的眼神十分恳切。
　　可万青玉却丝毫不在意，她冷笑：“救？你要我们怎么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你们可是白纸黑字立了据的，就算送到官府里也讨不了便宜。你说我们要怎么办？是挺你们把人再抢回来还是给你们还上赌债啊？抢人是犯法，至于还钱……抱歉，我们不是傻子。”
　　“可、可是，你们是贵人啊……”老丈嗫嚅着。
　　“贵人又怎样？”万青玉拍桌，“难道因为是贵人就要像白痴一样地给不相关的人还钱，而且还是赌债啊？凭什么！”
　　在来到这个时代以前，万青玉时常看到这类新闻，当穷人和富人发生矛盾时，公众总是站在穷人的这一方，认为这边才是正义的，也不管真正犯错的到底是谁。这是一种群体的仇富心态，他们以为富人天生就该欠着穷人的，万青玉很讨厌。从某些方面来说，她算是一个博爱注意者，认为人生来平等，没有谁天生欠谁的。
　　“你、你……是真的不帮我们？”老丈开始目露凶光。
　　有朱清晓在身边，万青玉完全不畏惧，她扬高下巴：“不帮！”
　　老丈重重一跺脚，朱清晓警觉不对要起身却也完了，地板突然下陷，瞬间吞没了他和万青玉。
　　等到地板恢复原状，一个圆胖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老丈立即起身到他身边，态度十分恭敬：“赵老板。”
　　“嗯，怎样？”赵老板略微点头，腮帮上的横肉微微发颤。
　　“照您的吩咐，水里事先下了软筋散，要是他们不给钱就关进暗室，全做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老丈道。
　　“接着饿他们两天。”赵老板瞟了一眼地板，悠悠道：“然后再要他们写信让家里人送钱来，若实在不行，我看那男的长相倒也不错，就卖他到相公馆，怎么着也可以赚些……”

　　暗室虽然隐蔽却不怎么隔音，上面的对话全都传入了下面两人的耳，朱清晓脸色铁青，万青玉则在边上摸着肚子叹气：“唉，别说还要饿个两天，就算他们是现在要我写信我也是会写的啊。”
　　进了暗室，朱清晓和万青玉才真正知道了书上所说的家徒四壁到底是个什么场面，还真处了四道墙壁就什么都没了，连盏油灯都没有，还好有朱清晓从怀里掏出了可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来照亮，两人这才没有摸黑。
　　软筋散的药力才刚发挥，两人感觉四肢都软绵绵的，便也不做挣扎，躺在一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说实在，除了知道朱清晓是王爷的儿子以及他是个捕快外，万青玉对他并不了解，于是她就问：“哎，朱清晓，给我讲讲你的事情。”
　　虽然没来得及逃出生天，但在下坠的时候朱清晓还是有把万青玉带入怀中，怕她受伤。现在两人就是相互搭着的暧昧姿态，不过因为身高关系，两人气息倒也吐不到对方皮肤上去，朱清晓也不觉得害臊：“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十五岁进的六扇门，后来碰巧解决了几件大案，皇叔就封我了个护花神捕，就这样。”
　　“护花神捕……”万青玉吃吃笑了两声，也不追究他破案的经过，那种事以前看什么电视剧、纪实片已经看了百八十回了，她想要知道的是其他：“那之前呢？跟我说说你的童年吧。”
　　“童年啊……”朱清晓的声音低了几分，显然已经陷入了回忆，“从小，父王就极疼我，我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对我的期望很高……我娘很美丽也很温柔，我小时候总喜欢跟在她后面，娘走到哪我就到哪……但是在我七岁的时候，我娘就不知道什么原因出走了，我很伤心，但还好有大我三岁的舅舅陪我，他与娘长得极像，我便开始缠他……直到后来我十四岁的时候长了那一脸酒刺……”
　　听着这故事越觉耳熟，万青玉打断他：“等等，你娘叫什么？”
　　“你不是知道的么？”朱清晓很早以前就想说，却苦于一直没有找到时机，“就是你被嘉嘉的父亲掳走的前夜在你房间的那个，她就是我娘，香龄常。”
　　“那么弟弟就是你舅舅？！”万青玉惊得想要坐起，但因为软筋散的作用，她只起来一指的高度就又倒下。
　　“是。”朱清晓答得干脆，他不知道香龄九与朱无殇之间的纠葛，所以也坦然。
　　但万青玉晓得，这里头的复杂关系她只要一想就觉得头疼，索性也就不想了，便随口提起另一话题：“哎，你第一次开荤是什么时候啊？”
　　她说的大胆，朱清晓有些迟疑：“开荤？你是指……”
　　“你知道我的意思的。”万青玉暧昧地笑了两声，她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我说没有，你信么？”朱清晓缓缓说道。
　　“怎么可能？！”万青玉怪叫，“你是王爷的儿子，怎么会没有。”
　　“王爷的儿子又怎样？我十四岁就长了那一脸的酒刺，没有女孩喜欢我。”朱清晓说得苦涩，“就连府里的丫鬟，见我走近也要躲得远远的，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一样，那时我就想离家了……刚好过了一年，六扇门招人，我就去了，我以为外面的姑娘会不一样……可是每次我救完人以后，那些女孩都是道声谢就匆匆跑了，我又有了在王府中的感觉……知道吗？在你把芦荟的汁液往我脸上涂的时候，虽然难受，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那是第一次有人愿意碰我的脸……”
　　听了他的话，万青玉感觉心里涩涩的，就吃力地抬起手拍拍他，安慰道：“放心，现在已经没人会嫌弃你，也轮到你嫌弃别人的时候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过不准嫌弃我！”
　　垂下眼，看着她有些乱的发顶，朱清晓轻声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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