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人

　　第五章
　　要说这杜云笙倒也真是仔细，安排的院落虽小却精致，而这院落的位置看似离王宫并不近，从大门出来到王宫还要绕过两条主街，其实这院落与王宫还有一条近路，只是这近路要从柳烟巷穿过。
　　田辛起到了这儿，没多久便看出了这里的门道，不禁对杜云笙连连赞许。杜云笙面颊微红，禀道，“戎大人今晚便可前来。”
　　田辛起微微点头，又吩咐应人好生准备，今晚切莫有招待不周之处。
　　“辛起，还有一事，我本该与你商量…”杜云笙语气踟蹰。
　　田辛起轻笑道，“有何不好说的？这里的一切早已交托你全权打理。”
　　“是柳烟巷红拂楼的碧青，他想拜会公子。”杜云笙声音越来越小，连头都不敢抬。
　　听到这个名字，田辛起脸色一寒，冷言道，“他来作甚？！随便找个由头，不见。”
　　“可他已经在厅堂候着了…”话未说完，杜云笙眼瞅着田辛起拧成一团的眉头，不由屈身行一大礼道，“是我擅作主张，唐突了公子，云笙向公子请罪。”
　　田辛起沉默了一会，长叹一声，“罢了，碧青数次相邀皆被我拒之千里，其实那件事也也不应迁怒于她，只是那件事毕竟出自他手，我心里终究还是跨不过那个槛。见到他我便会想到当年…唉，云笙你又何过之有，前面引路吧。”
　　绕过进门处的石屏，云笙引着田辛起向正厅走去，而杜应人则去安置随身行李，打点晚上的宴席。正厅虽说不大，却也布置得体，俩人刚进门，一抹清丽的身影便映入眼帘。听到脚步声，那抹清丽随即转身，当真面若桃花、肤如凝脂、身姿婀娜。见到田辛起，碧青一愣，遂双手交合，举于额前，深深揖了一躬，起身后又直直跪拜下去。
　　“碧青叩见王上。”
　　“这里只有田某，并无什么王上，何须行如此大礼。”田辛起也不允他起来，只是淡淡言道。
　　“碧青，这里是遖宿，你还是快快起来吧。公子的身份万不可暴露。”杜云笙一边说着一边看田辛起脸色，见他并无不悦，便上前将碧青扶起。
　　碧青起身后，容色惨淡，只道，“碧青知道王，公子一直避而不见，是对我有恨，碧青本不 该面见公子，可这次的消息事关重大，碧青必须亲见公子才放心。”
　　田辛起仍旧冷着脸，径直走到座椅前坐下。
　　杜云笙想了想道，“碧青请坐下与公子详禀，我去沏一壶茶，这里的茶不比咱们勾岐山，不过应人向来仔细，他必是带了的。”
　　“这…”碧青瞅了瞅田辛起的脸色，又看了看杜云笙，面露难色。
　　“坐吧，如今我只是个闲散人。更何况我并未恨你，你无须拘谨。”如今的田辛起已不似当年那般性格，看到碧青的窘态，终究还是松了口。
　　待杜云笙出门泡茶，碧青从怀中取出一信管，将信取出，递于田辛起。
　　田辛起仔细看过信上内容，内心无比震惊，同时也涌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期待和惊喜。他极度掩饰着自己汹涌的内心，手却还是止不住微微颤抖。碧青似乎也知道此事对他的意义，便一直坐在一边静候不语。良久，田辛起终于平静下来，他低声问道，“此事可确定？”
　　“公子，碧青深知此事对公子对天玑都非同小可，我自是再三查探。公子知我是见过齐将军的，而信上所说此人，我在查探时见过一次，虽离得远看不真切，可这人的身形样貌和齐将军是八九不离十。就算这世上人有相似，可齐将军的神韵却是独一无二的。”
　　田辛起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碧青不知他何意，正待开口，却听他说道，“既是在古长老那里，终会有相见的那一日，只是此事断不可对外人提起。”
　　“公子若允，碧青今日便可前去古长老处…”碧青话未说完，就被田辛起摆手打断。
　　“不必了。古长老为人古怪，不会见你。何况我和他的事我不希望他人插手，今日你且回去吧。遖宿的情报还有劳你了。”
　　“是碧青僭越了。碧青告退。”碧青言罢，将来时所穿斗篷披于身上，回红拂楼去了。

　　杜云笙端着一壶茶进屋的时候，田辛起还坐在那里发愣。
　　一年前，天玑国齐之侃将军领兵攻打遖宿国，后被困截水城。而遖宿王则带兵绕过截水城直抵王城，与天玑王蹇宾在王城前一战，蹇宾被挑下马落败，遂落入遖宿王手中，王城沦陷，天玑灭国，传天玑王宫走水，蹇宾自尽于王宫内。世人皆以为蹇宾王已故，却不知蹇宾已化名田辛起，尚在人世。
　　那日他不敌毓埥被俘，天玑亡在他手中，他自觉愧对列祖列宗愧对万千百姓，他自会一死谢罪。可他在那一刻更担心齐之侃的生死，天玑亡了，他死了，天玑的上将军，他的小齐会怎样。在王宫内他从毓埥口中探得，毓埥对齐之侃的赏识，却也明白如齐之侃若不能为毓埥所用，自是留不得。齐之侃的忠心他蹇宾最是了解，他又怎么会再事二主？那一刻，他恨不得小齐是一个识时务的人。留不住小齐的命，也救不了天玑，当时的他是心灰意冷，一个亡国之君还能有何下场？所幸毓埥愿意给他一个体面，他便在王宫的花园中挥剑自尽，本以为他这一生便此了结，没想到身后的遖宿侍卫竟将他打晕，等他醒来便发现人在岐霎，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地方。而救他的人正是杜云笙。
　　在岐霎的这一年，他对岐霎也有所知。岐霎乃是勾岐山中隐世小国，大概是与钧天大陆长久隔绝，这里还是一个母系国家，掌权的女主是杜夫人，也是岐霎的大祭司。而杜云笙是杜夫人的五子，最小的儿子。因是男子，不会继承女主之位，反倒比他的几个姐姐要自由，曾数次在钧天几国游历打探，而救他出宫的也是杜云笙。他们正是借着天玑王宫走水，偷天换日，将他救出了王宫，而他进入岐霎后，化名田辛起。也许别人不知他为何给自己起这么个名字，只有蹇宾自己心里明白，田辛起，田心齐，思齐。
　　一年前，他得到齐之侃自尽于瑶光王城的消息，真是万念俱灰，无奈他不能离开岐霎，而杜云笙他们也没有找到齐之侃的尸首，总算他还能存着一丝念想。他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着齐之侃，经过生离死别，他心中对他对齐之侃的那番心思也更加坦然，若是说以前有王上的身份压着，可如今卸去了这层，他却是更加难以自控这份感情。现如今他竟然从碧青那里得到齐之侃可能还活着的消息，怎叫他不心绪激荡，坐卧不宁。
　　“田公子…”看到田辛起这般模样，杜云笙当是碧青又做了什么令他不快的事，心中为碧青担忧，便将茶水放在桌上，叹口气道，“碧青莫不是惹你生气？他自幼便失去双亲，一直在女主身边调教，不到14岁便被送到这红拂楼，为我岐霎收集各方情报，还要应对这来往宾客，性子难免…”
　　还未说完，田辛起便打断他的话，“与他无关。”
　　杜云笙见他无意再说下去，而距戎大人到来的时辰也不远了，便道，“我去看一下晚宴准备的如何，公子想是累了，先歇息会吧。”
　　杜云笙施了一礼，准备离开。转身的瞬间，他感到田辛起拉住了他的衣袖。他有些讶异，这是田辛起第一次如此，反常，不由脱口而出，“辛起…”
　　“陪我坐一会。”
　　此刻的田辛起，不再是那个从山间走出的闲散公子，而是身负家仇国恨的蹇宾王，他的天玑，还有小齐…他心中复杂的情绪交织着，只想身边能多一个人，什么都不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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