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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终有时(下)
喝完一整杯酒,感觉渐渐地麻木起来,什么伤心惆怅都被酒精冲淡了。
“方屏,你为什么这么晚才联系我?”我责怪地看着他,三年的眼泪不是白流了吗?
方屏说:“谁让你联系方式也不留一个就消失呢?本来我打算着一年后就告诉你。后来,安澜找着你了,我就约你见面,你居然不见我。我真的好生气,决定再折磨你一下。”
我无语。
她继续洋洋得意地说:“而且我昨天的出场时机多好,正好看到飞飞勾引男人。”
“什么嘛,不是被你搞掟了吗?”
“飞飞,你可有点冤枉人家了,温森他一曲舞跳完,是去找你的,可是你被安澜给拖走了。”方屏咭咕笑了一声,“我一进来就看到温森在对你放电,于是我给安澜打了个电话,说快来呀,飞飞在勾引男人。没想到他还真的跑来了。”
“他不是跟你一起来的?”我有点诧异。
“当然不是了。”
“你们不是一直有联系吗?”
“对呀,我们有联系,偶而打个电话,都是问你的情况。”
我有点发懵,说:“你们两个……”
不愧是四年同窗,方屏很明白我的意思,说:“我们两个只有一次不纯洁,后来都很纯洁。”
“不要玷污纯洁两字好不好吗?”
方屏审视着我,“飞飞,你又喜欢上他了?”
“没有啦。”
“骗人,你对他很好奇。”
我想起昨晚的事情,有点黯然。他最后的态度有点绝然的味道,我感觉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飞飞,他好象是真的喜欢你,三年前酒吧那次,我跟他说,飞飞跟于哲林闹矛盾了,正在喝酒消愁,你快过来安慰安慰他,他就过来了。昨晚也是,我一说,他就过来了。”
我觉得很烦燥,摆摆手,说:“不要说他,说说你吧,这几年你过的怎么样?”
方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当然是好。”她没有说到底好在哪里,我也不怀疑她过的好。她生就这种大无畏的性格,困境噩运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人生的另一种体验。
“飞飞,你过的怎么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当然是好。”
方屏笑了,我也笑了。
吃完饭,我与方屏约了一系列的密集活动,主要是为了弥补误会造成的三年不理睬。有这样的朋友,我想我的人生真是无怨无悔了。
我越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惟一让我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哲林要要这么做?
这个疑问变成一种困扰,我决定去找到答案。
我打他原来的手机,永远是关机状态。我去过他住处找过,门窗紧闭,从塞满信箱的垃圾广告来判断这房子很久没人住了。我去他原先公司所在的商务楼,已经换成另一家了。去工商所查过变更资料,发现他公司已经结束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渐渐有种不祥的感觉,更加勤力地打听他的消息。
不容易,他与我没有什么共同朋友,而深圳又是个流动性很大的城市。我知道哲林的老家在某个城市,可是不知道具体的位置。最后想到了哲林朋友的关外度假别院。
我驱车到关外,找到那幢别院,院门紧闭,没有人在。往信箱里塞了一封信,又在周边转了一圈,才不甘心地离开了。
在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每当手机响起,我都第一时间接起来看。可是我没有等到与哲林相关的电话,也没有接到过安澜的电话与短信。
我给安澜打过电话,关机。
不知道这回他的消失是为了探险,还是为了彻底地了断与我的联系?我常常想起他对我的指责,虚伪,确实没有错,相比他的诚实,我确实虚伪的无以复加。他从来没有遮掩过以前的放荡生活,也从来没有遮掩对我的渴望,而我却总是在遮遮掩掩。
漂漂已在着手准备离职,与新来的技术总监交接工作,天天十分忙碌。
我每日有闲暇时间就泡在父亲的交际舞培训班,华尔兹,旋转,旋转,再旋转。舞技越来越精进,还有几位颇为可爱的男士对我表露出思慕之意,可是为什么心情还是渐渐地低落起来?
一支华尔兹结束后,我走到外面的走廊里透气,看到窗子前站着一个人,正透过窗玻璃注视着里面旋飞的舞者。
是我的继母。
我假装没看到,转身回舞池。
“飞飞。”她叫我,声音里有点不同往日的低姿态。
我犹豫了一会儿,走到她身边站定。这个位置是光线的盲区,她的脸被黑暗遮住,看不清楚神色。顺着她的视线,可以看到灯光明亮的舞池,正中间那个舞的起劲的人是我的父亲。
跳舞果然对他大有好处,他的肚子又缩少了几分,我想,将来他还是有资本继续做个老年花花公子的。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明亮,被一群女人包围着。”继母的声音里带点淡淡的哀伤,“那时候我就在想,要霸占他,归我一个人所有……那真是一个艰苦的过程。”
我虽然不清楚继母如何让父亲收心,但也清楚那必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父亲那时候早已经习惯了花花公子的生活,四处留情,对谁也没有个长性。继母要与父亲的女伴们战斗,也要与父亲那颗玩野了的心较量。她居然也成功了。有时候,我也是相当地佩服她。
“我费了很多的心思,终于赢了,可是我又输了……”继母嘲弄地笑了一声。
我沉默,如果她不是我的继母,我会出言安慰她。可是她是,所以我就没有办法彻底地放开偏见。我与她并肩站着,凝视着舞池里父亲,灯光为他镀上一层光,虚化了他的衰老,他看起来风度翩翩,有几个中年美妇正对他递着秋波。
继母一声长叹,转身要走。
“等等。”
她转身,不解地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问:“当年你嫁给我爸的时候,怎么知道他不会再出去玩了?”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当时……”
“赌。”
“赌?”
“赌,当时我只能赌,赌他的心。”她惨然一笑,“结果我真的赢了,他再也没出去玩过,但是我输给了时光,输给了自己。”黑暗中,她的眼睛忽然水光澹澹。
我想否认这是眼泪,可是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东西会忽然发光。这让我极不舒服,在我心目里,她一直是个巫婆,眼中只有目的与利用,怎么还可以有感情呢?
她很快地走了,我想,也许不久她还会彻底地远离我与父亲。
偏头看着远处一无所知的父亲,我心中百般滋味。
在黑沉沉的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我决定去一趟“隐”酒吧,看能否遇到安澜?
此时夜色正浓,酒吧里一片靡靡。我扫了一眼,没见到安澜,于是坐到吧台上,向调酒师打听了一下。
“他有阵子没来了。”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调酒师摇头:“不清楚。”
老根据地都没有安澜,他会去哪里呢?我有点烦燥,说:“给我一杯酒吧。”
“要什么酒?”
我本想说随便,心中一动,说:“给我一杯安澜常喝的酒。”
调酒师为难地说:“他喝的很杂,没有特别的爱好。”
想了解他多点也难,这男人,可真是神秘莫测。我正想随便叫杯酒,听到调酒师说:“不过是经常点一种酒看。你要这种吗?”
“看?”
调酒师点头。
“好,就要这种。”我很好奇,什么酒是点来看的呢?
调酒师飞快地在白兰底里滴进红蕃茄汁,推到我面前。
我莫名震动,问:“这就是他常看的酒?”
“是呀,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他有时候一个晚上会看十来杯。”
我拿过酒杯,轻轻地一晃,蕃茄汁渗开,丝丝缕缕,如一朵花初放。很美,我看着它开到极致,然后完全地渗进白兰底里,漾成一片浅红。
“咦,我想起来了,你跟他来过酒吧,他还让你调酒给他喝的。”调酒师好奇地看着我,“你是他女朋友吗?”
我吓一大跳,连连摇头。
“哦。”调酒师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是呢,我在这里干了一年,他就只带过你一个女人来过。”
“怎么可能?”我失笑,安澜是花花公子呀,这酒吧是他猎艳的地方呀,虽然我是没有目睹过他猎艳的,可是风闻那么多,不可能是无风起的浪。
“真的,他只带你来过。”
“但是,他会带走这里的很多女人呀。”
“谁说的呀。”调酒师睁圆眼,“女人搭讪,他都不理的,他就爱坐在这里看酒,有时候跟我说说话。”
我心有触动,看着那杯“木棉花”想,安澜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坐在吧台前看酒呢?
“你一定是他女朋友,而且你们两个在闹矛盾,是不是?”
我摇摇头,说:“真的不是。”
调酒师很失望,又不甘心,问:“那你为什么来找他?”
为什么找他?我也迷惑,或者是继母触动了,又或者是我忽然想正视自己的虚伪。
可他就这么一声不吭消失了。
现在才体会出,这种骤然的消失是多么的令人难受。要对他说的几句话闷在肚子里,说不定会生根发芽长成大树,在将来结出一箩子的话。
当年,我就这么一下子消失了,一定带给安澜与方屏很大的不爽吧。
慢慢地喝着酒,隐隐地害怕起来,如果安澜更换手机,再也不来酒吧,那么是不是从此就失去联系了。我自问没有这个财力盘下整个酒吧来守着他,当然,即使我有这个财力,也没有这种耐心。
他愿意为我顶替裴永俊充当“暗夜之狼”。
他为我调了一杯酒:“你说这杯酒叫木棉花,其实我知道它叫飞飞的心,我觉得你应该收回了。”
他留下整个咖啡馆给我凭吊美丽的初遇。
……
现在才发现,安澜原来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这些我以前不屑一顾的细节,当角色更迭之后,才发现做起来着实不易。
喝完那杯酒,我离开了“隐”酒吧回家。临睡前,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安澜:“一个虚伪的女人在等你的电话,她请求你的原谅。”
睡梦里梦到安澜来了电话,我一下子惊醒,床头柜上的手机确实在响,赶紧抓过来,都来不及看显示屏,先凑到嘴边“喂”了一声。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轻轻颤抖,因为紧张。
“飞飞。”
多么熟悉的声音呀,但不是安澜。我的大脑停止动作几秒钟,半信半疑地问:“哲林?”
“是我。”
大脑再度停止运作,我觉得千言万语涌到舌尖却吐不出去。
“飞飞,朋友说你找我,我刚刚回深圳。”他顿了顿,“还记得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的那间上岛咖啡吗?我在那里等你。”
“好。”
我挂断电话,一揭被子跳下床,风风火火的,把奔奔吓一大跳。冲进洗手间,刷牙洗脸,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色,觉得不够好,赶紧用力拍了两下。
打开房门,漂漂也正好出来:“哟,飞飞,今天居然起的比我早……咦,你去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关门声,我冲下楼梯,上车,发动车子,车子驰出……每个动作都是一气呵成,若有人此时见到我,多半会以为我被某只鬼追着,正在逃命呢。
停在上岛咖啡的门口,我在车上多呆了两分钟,深呼吸十次,平息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对着内视镜,我用力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的苍白慌乱。
推门,下车,推开咖啡馆的门,走进去。
靠窗边坐着的于哲林扭我头,冲我笑了笑。晨光照射下,他的脸在发光,笑容也沾上光。我忽然地平静下来,走到他对面坐下:“哲林。”
他打量我片刻才说:“飞飞有点变了。”
每个人与我重遇的都用这个开白场,看来我真是变多了。我也打量着他,说:“哲林你也变了。”但我不知道他究竟哪里变了?一样的容颜,一样的笑容,一样的了然一切的眼神,只是感觉却变了。感觉他的沉稳更添了某种锐利的东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睿智,更加年轻。
“飞飞,方屏告诉你了吧。”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不客套,不虚词,开门见山。
我点头。
“飞飞,你记得我在老家有家公司吧?我是法人的。”
我想了想,好象听他提过,这家公司是他与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开的,他是法人,后来他来深圳发展,公司就归那朋友打理。因为两人关系一直很好,所以哲林对他也很放心。
“那个朋友和别人签了份虚假合同,性质很严重,事发之前,他逃到俄罗斯了,没抓到他,我是法人,所以……”哲林无奈地笑了笑,“商业欺诈,八年徒刑。”
“所以……”我直直地看着他。
“我不想耽误你。”
我直直地看着他良久。
他微微皱起眉,握住我的手:“飞飞……”
我抽回手,心中五味俱全,说:“哲林,你想让我说你什么好?说你伟大,还是说你愚蠢?你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推开我,我会感动吗?不,一点都不,我甚至觉得你在污辱我。你应该非常清楚我对你的感情,不要说八年,十八年我也会去等。真正的相爱,是拉着手一起走向地狱,也是幸福的。可是你推开我……”
“飞飞,就是知道你一定会等我,我才不忍心。你这么年轻,又从小过惯了好日子,一个人的生活是很艰难的,我希望有人能呵护你。”
“哲林,站在你面前的我是个有独立意识的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而不是由你替我决定。你曾经说菊子的爱是将你变成奴隶,在我看来你的爱是将我变成宠物,在你得意的时候,我变成你枝头的凌霄花,在你失势的时候,将我象宠物一样的送人。就象我遇到困难时送走奔奔一样。”我嘲讽地笑了笑,“当然,你可能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说过我爱你三字……”
“飞飞……”哲林微微皱眉。
我打断他:“哲林,你应该不是这两天才出来吧?”
“是的,三个月前,那个朋友被抓住,证明我不知情,所以无罪释放了。”
“为什么一直没联系我?”
“我在里面呆了这么久,生活乱成一团,这三个月忙着收拾残局了。再说,我也没有心情……”
他顿住不语,可是我知道下面的话,没有心情谈情说爱。原来与我的关系,是需要有心情才能做的事情,就如同生活富足才会考虑养宠物一样。我彻底地失望了。
于哲林看到我眼中的失望,赶紧又说:“飞飞,而且我想你可能会开始新生活了……”
“不用解释,哲林,我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当时你意识到自己会有牢狱之灾时,推开我,是因为觉得无法照顾我。你出来后,先收拾残局,是认为我那时出现只会添加麻烦,得万事安定了才能闲心。”我居然还笑的出来,“你看,这就是你心目中对我的定位。”
于哲林皱起眉头看着我。
“哲森,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在你身处困境时,由我来照顾你吗?从来没有想过我不是你生活里的麻烦,而是支持、是力量吗?”
他微微动容,沉默片刻后说:“也许是我错了,不过,飞飞,我们还有机会。”
我摇头苦笑:“没有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
“是的,三年。绝望一点点地蚕食我的爱,你应该会明白那种痛,当年你跟菊子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吧。并不是因为不爱她,而是因为绝望而离开的。”
哲林不置是否,目光微黯。
我继续说:“现在的我也是如此,无法说我不爱你,甚至你可能会是我一生中的最爱,但是我再也没有热情与力气去爱你……”就象当年,哲林与我初初在一起的时候,其实还是爱着菊子的。他之所以没有跟菊子复合,是因为这份爱的热情、动力全磨尽了。宁肯开始一段新的轻松的感情,也不愿意再回头了。
哲林默然半刻,说:“飞飞,你长大了。”
我微笑,是呀,我长大,知道什么叫爱了。就象舒婷所说的,爱不是要成为攀枝的凌霄花,而是象两棵树一样相依相扶,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中,共历风雨。
“哲林,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很高兴。”
“看到你终于长大了,我也很高兴。”
我们诚挚地相视微笑,过往的诸多片断从脑海里流过,美,并不会消失,它将变成记忆永远地刻在我大脑里。
告别的时候,哲林说,他会等我恢复过来,重新拥有爱人的力量与热情。
我笑了笑,同他跟玩笑地说,我可是畅销货哦。
他但笑不语。
我忽然想起,从前的我是不跟他开此类的玩笑的。原来真的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
可是我挺喜欢这种不同的。对着初升的太阳,我扬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我,叶静飞,二十六岁,有点姿色,有点小钱;偶而庄重,偶而轻浮;偶而善良,偶而诡诈;曾经爱过,曾经痛过;奋斗过,挫折过,至今没有成功过;有人说我是大智若愚,有人说我拙笨迟钝;有不少男人思慕我,我也时常对帅哥动心;我的座右铭是:以游戏的心态庄重地活着;我想要的爱情是舒婷笔下两棵树的爱情:
根,相握于大地,叶,相触于云中,相依相扶,共历风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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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哲林因为入狱决定与叶静飞分手,取自我某个朋友的遭遇,当时她正与新男友在热恋之中,她非常爱他,对方忽然消失了。两年半年,那男人被判无罪,重新找到了她,虽然她一直没有谈恋爱,爱情却被时间磨损了。当时,男友的解释是,之所以没有联系她,是因为情况不明朗,可能会一直坐牢,所以干脆就让她误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