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格

　　08
　　在沈瑰的心里，这件事可能会铭记一辈子，但陈微渺当时的举动，在他觉得只是做了一个绅士男孩该做的事情——安慰一个弱小无助的女孩子。
　　当沈瑰打算彻底和过去说再见时，他才后知后觉到这段感情。

　　陈微渺落地后，只是将行李送到了酒店，屁股都没沾到沙发，就出去找朋友所提供的那家教育机构，当站在硕大的店面招牌“新乐一音乐培训”面前，第一次出现了一种不确定感。他认识沈瑰的时候，没有见过沈玫；当沈玫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满脑子都是沈瑰的样子。
　　而现在要去见的，真的就是他十年前弄丢的沈瑰吗。

　　“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前台姑娘很热情地迎接上来，手里拿着新乐一的广告宣传单。
　　陈微渺抬手拒绝了姑娘递过来的宣传单，问：“你们这里有一个叫沈瑰的人吗？”
　　小姑娘识趣地收回广告，“你是说沈老师啊，她下午三点到五点有课，要不您五点以后再来？”
　　陈微渺抬手看了看表，四点半，“我在这等她可以吗？”
　　“可以，您先在这里坐会。”

　　大堂里挂着各种乐器，还有孩子们和老师的合照，陈微渺站在合照面前，一眼就看到了中间抱着大提琴的女人，身边围着许多小孩子，她的笑容和孩子们来自同一个世界，那么善良，那么天真。
　　这是他在沈瑰脸上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从前的沈瑰也爱笑，但她的笑里总感觉藏着很多故事。

　　“请问教室在哪里，我可以去看看吗？只是站在外面看看，不打扰。”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嗯，大提琴教室在五楼，外面有家长等候室，您可以在那里等。”
　　“谢谢。”

　　小姑娘刚想提醒旁边有电梯时，陈微渺已经大步跨上了楼梯。
　　教室很大，隔音效果很好，里面坐了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抱着大提琴认认真真地看着前方。陈微渺往前挪了几步，越过墙柱到另一面玻璃，才看到孩子们的视觉聚焦点——
　　一个纤瘦的女孩，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棉麻衬衫，下面是一条到脚踝的雾霾蓝色长裙，一双小白鞋交叠在一起，支撑着怀里的大提琴。泰迪小卷长发及腰，脸上的妆容俏皮邻家，是孩子们嘴里的沈姐姐。
　　虽然只隔着一层隔音很好的玻璃，但给陈微渺的感觉很远很陌生。

　　五点钟到了，沈老师张罗着孩子们下课，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站起来，收拾好大提琴。陈微渺站近了看了看，大提琴上没有“睡美人”的名字，她没有用那架大提琴，为什么？

　　沈玫收拾好大提琴，意识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她将大提琴挂好走过来，礼貌而客气地问，“你是……”
　　不仅仅是陈微渺感觉陌生，原来她也很陌生，甚至陌生到忘了他是谁。
　　陈微渺正要介绍自己，沈玫微讶地张了张嘴。

　　她记得！
　　陈微渺心里腾起了一丝期待，期待从她的嘴里喊出自己的名字。

　　沈玫：“你是William吧！William Chen！巴黎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创造了华人交响乐的奇迹。你作曲的那首《Human Treasure》已经录入我们的教材了！”
　　这样的恭维太官方了，陈微渺条件反射地谦虚，“那首是年幼时的拙作，不值一提。”
　　沈玫笑起来，像个见到偶像的孩子，“简单中透着质朴的情感，最适合这个年纪的孩子练习。对了，明天保利大剧院有你们的演出，你是因为这个来繁城的吗？”
　　“嗯，你也知道这场演出？”
　　沈玫依旧很兴奋，“我当然知道，我还买票了，你看——”她掏手机展现订单界面，是一张450元的外场票。
　　陈微渺好笑地说：“这么远能看仔细吗？”
　　沈玫不好意思地说：“没办法，票太难抢了。”

　　陈微渺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对，我要升级一张演出门票，订单号是，”陈微渺把头伸过去，沈玫把手机给他看，“订单号是123456789，直接升到VIP，差价去找我的乐团助理……好……谢谢。”
　　沈玫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订单没过多长时间就变成了VIP座，这一定是做梦吧……

　　陈微渺心里大致有了点数，即使是十年，他所认识的沈瑰也绝对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性格。人可以由单纯变复杂，决不可能由复杂变得单纯，除非她傻了。
　　“作为回报，我可以邀请你吃一顿晚饭吗？”陈微渺绅士地发出邀请。
　　沈玫从惊喜中回神，“应该是我请你，附近有一家很正宗的繁城菜馆，听说你也是繁城人，一定很想念家乡的味道。”
　　“非常荣幸。”

　　这家菜馆很有江南风韵，环境十分优雅别致，与沈玫的谈吐气质糅合得相当融洽，离别时二人交换了联系方式。陈微渺只字未提认识她们姐妹的事情，沈玫也没有说起他们过去的事情，全程都是沈玫在向他请教关于大提琴的事情。
　　陈微渺将她送到她家门口时，她还在问，“Human Treasure的前奏用巴赫的古典宫廷风格起调，后面突然与奥地利乡间小调碰撞，到最后与女声吟唱部分无缝对接，使整首曲子呈现了陨落和灰暗的色彩，像是一个王国的消亡，也像是一个人的迷失。我一直感到困惑，是什么样的感情经历能激发你将这三种不可能的音阶融合？”
　　陈微渺看向沈玫身后的房子，看样子还是一个人住，天色已晚，而这个问题说来话长，“曾经有个姑娘出现，把这些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
　　沈玫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他不愿多说，只好先礼貌性告别，并再次表达感谢，今天聊天让她受益匪浅。

　　沈瑰曾告诉他，她的爸爸和姐姐都是琴痴，只有她活得那么现实，现在对比，果然没错。

　　沈瑰正在房间里收拾，手机铃声响起来，某人设置的独特铃声让她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明天晚上我的演出你真的不来？”
　　沈瑰夹着手机继续收拾行李箱，“请给我一个一定要去的理由。”
　　那边传来了一声并不在意的笑，“没关系，我有的是机会让你看我的演出。”
　　沈瑰看了看被挂断的电话，眉头一皱，啐了一句，“莫名其妙。”

　　苏砚从房间里出来，帮她一起收拾，“你怎么要收拾这么多东西啊，打算在繁城住几天？”
　　沈瑰叠好苏砚手里的衣服塞到行李箱，“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工作，就当回去散散心。”
　　“票买了吗？”
　　“买了，明天早上7点的飞机直达。”
　　“谁问你飞机票啦！我问你明天陈微渺的演出门票，买了吗？”
　　“我没说要去看。”沈瑰死不承认。
　　“你可拉倒吧，十年都没回去过，现在冒险回去，不是为了陈微渺还是有谁！喏！”苏砚递来一张门票，还是纸质的，“你现在想买也买不到票了，别说好姐妹不帮你，这是我刷了好久才刷到一张别人的退票，外场，你将就看吧。”
　　“谢了！”沈瑰笑嘻嘻地双手接下，内心的喜悦溢到了嘴角。

　　沈瑰落地时天已经黑了，赶到大剧院时，演出已经开始了，还好是外场，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大提琴了，她会欣赏，却并不是那么感兴趣。
　　演出过半，主持人上台报幕，下一首曲子的名字叫《Human Treasure》，这首曲子她听过，在这种曲风刚刚盛行的时候，酒吧里经常会有人点，那时候她才刚刚在朝暾站稳脚跟。
　　这次，乐团将这首曲子做了一些改变，将结尾的女声吟唱改成了平稳的长笛低音，与大提琴的灰色音并肩而出，多了一份不确定感，给了欣赏者更多的遐想。也许它依旧是一个王国的淹没，也许它可能就是海里亚特兰蒂斯的崛起；也许它依旧是一个人的彷徨，也许它可能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结局如何，谁知道呢。

　　晚上十点，演出正式结束。
　　陈微渺亲自送沈玫回去，因为酒店离大剧院近，陈微渺没有开车，二人徒步往沈玫家走去。秋天的夜晚有点瑟瑟发冷，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沈玫依旧在不断地向陈微渺请教各种问题，对于这首曲子仅仅一点改变就能带给人不一样的感受让她感觉很惊奇，她沉醉在音乐里，连陈微渺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都没发现。
　　“沈瑰。”陈微渺在她背后喊了一声。
　　她没有察觉到，继续往前走，并且自言自语地作出一些分析。
　　陈微渺提高了一些声音，“沈瑰！”
　　沈玫转过头，“啊？什么？”
　　陈微渺笑了，“没事，我想说，在我离开繁城前，我想请你吃顿饭。”
　　“好啊，”沈玫爽快答应，“刚好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正巧，我也是。”

　　当沈玫还在研究这句“正巧，我也是”是什么意思时，她已经被陈微渺安全送到了家。
　　算了，明天自然就知道了。

　　叶子落了好几片，沈瑰才从黑暗中走出来，鬼知道刚刚陈微渺那两声“沈瑰”叫得让她多么惊心动魄，要是姐姐再不应他，估计就得掉马了。沈瑰摸了摸胸，呼出一口气，往自己的酒店走去。

　　叶子又落了好几片，已经离开的陈微渺又返回原地，看着那个刚刚消失的身影。这个小丫头，那么强硬地从他的车上下去，一副誓死也不要来繁城的决然，最后不仅来了繁城还偷偷去看了他的演出；不仅偷偷去看他的演出还悄摸摸地跟踪他。已经被她放弃了十年的名字，再次听到还会有点触动吗？

　　三个人的电影，好戏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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