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

　　很久以前，兰特做过一个梦。

　　梦里的神殿阴惨惨的，没有火把也没有蜡烛。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一排排孤零零的巨大柱子，僧侣和奴隶全都不知所踪。他一个人走到天顶底下。祭台后边的墙壁上，巨大的银麻石神雕连翩地蜿蜒着一路往两边的黑暗里延伸出去，忽然全活过来。

　　然后它们开始吃人。

　　神殿里的人都被吃掉了，它们就到外边。活着的神祗们四处游荡，整座城市都被吃空了。之后天上下起红色的光，他从一片火海之中惊醒过来。

　　那是个如此怪诞禁忌的梦，以致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京低头走在他旁边，垂着睫毛，沉默寡言的样子看着让人有点心疼。兰特想着这些年在他身上发生的惊人的变化，忽然的，想到分别那天晚上说过的话。

　　“……所以他最后还是进到里面去了，”他说，“你恨我吗？因为我骗了你？”

　　他看到一瞬间从京脸上流过去的、类似于恍惚的神情。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的，但后来只是把脸缩到斗篷里，摇摇头：“不，没关系了。”

　　“我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些事，”兰特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拽到自己身边。

　　“他是最小的一个王子，上边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兰特说，“他和他们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本来继承权顺理成章是在最年长的儿子那里，但是后来随着欧斯万一点点长大，这种局面就被逐渐改变了。”

　　“人们发现国王的小儿子——从他的少年时代起，他的轮廓就陆续开始出现一些令人熟悉的特征；而当他步入青年时，那张脸简直就变成了活脱脱的一个阿图穆拉神。老国王不得不因此修改了继承的顺序，他把这个视为神明的旨意，认为倘若不遵从，必遭灾祸。”

　　“但那是凡人的宫殿，到处都是凡人的权力纷争，神明的昭示亦不会令之停止。你可以想象引起的嫉妒的浪潮是如何热烈而狂乱。在一场阴谋中，最后他的母亲受到诬陷，含冤而死。”

　　“年轻的小王子离开宫殿，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他拒绝王位，也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侍奉这个国家的神灵。”

　　“他的赌咒被当时在场的许多人听到了，包括……我，”兰特露出一个苦笑，“我没想过他会那样做。太叫人……震惊了。”

　　京摇摇头，低声说：“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一直快走到城郊他们才到达目的地。房子不大，但是很整洁，有四方的围院和篱笆。内圈里载着两小排紫罂粟。很多人家都种这种花，很美丽很妖娆，开放的时候有种引人入胜的魔性。但是兰特不喜欢。太艳丽的东西总是让人感到不舒服，他会联想到一些其他的类似的，比如色彩斑斓的小蛇或者长着白点的大红蘑菇。

　　“请你在外面稍等一会儿，我先进去和他说。”

　　兰特点点头。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他侧起耳朵，听见京走进院子的脚步声，把苹果放到地上的滚动声，然后他开始一遍遍叫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开始时他的声音很轻，但是过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目标。于是变得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惊惶。兰特正忍不住想进去看看，叫声忽然变成了一声短促的惊叫，之后戛然而止。

　　他立刻不假思索地推开门走进去。

　　就在当中的院子里，兰特一眼看到这样的光景：京被那男人压在桌上。看得出他是不太情愿的，一直在挣扎——但是也不敢反抗得太厉害。那男人笑嘻嘻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点轻浮，手底下却毫不松懈。衣襟被扯开了，袍子也被扯开了，欧斯万把手探进去的时候，京终于忍不住拽着他的胳膊轻声叫起来：

　　“有客人！欧斯万有客人……”

　　“请便，”欧斯万头都没有抬，手向下探到更深的地方里面。京在他手里挣扎扭动得更厉害了，兰特忍不住开口说：“是我。”

　　欧斯万一下子停住了，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他从桌子上直起身来，京跟着迅速跳开了，躲到角落里去。

　　“你来干什么？”欧斯万挑着眉毛问。

　　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病人的样子，没有卧床不起、面容枯槁。但是任谁一看到他这种模样，也不能不说他是在生病。他的脸色很苍白，是一种玉一样的、近乎透明的颜色。他的神情也不太对劲，很不耐烦，甚至可以说有点狂躁。

　　“你是来找我复仇的？”他扯出一个冷淡的笑容，“想要我的命吗？”

　　“我不想报复什么，”兰特说，“京说你病了，我想来看看你。”

　　欧斯万回头看了一眼，京埋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不肯吃药……我只好拜托别人来。”

　　这是赌气，也是激将。欧斯万露出有点讽刺的表情，声音却相当温柔。

　　“什么药可以治我的病呢，”他说，“恐怕也只有一种是有效果的。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你过来，过来，让我亲亲你。”

　　京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走过去。欧斯万把手从后面绕过去揽住他的脖子，在上面一下一下地吻起来。京打了个哆嗦，但是没有推开他。

　　“我伤害过你，”欧斯万含糊不清地说，“兰特。但是你现在似乎活得很好。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算扯平了。”

　　兰特摇摇头。从他的额角到颧骨有一道泛白的狰狞的疤痕，在月光底下清晰可辨。曾经它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想为了一道疤去报什么仇了。

　　“但是你不为他想一想吗，”他忍不住说，“你死了以后他怎么办？他那个样子……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

　　“你想的太多了，”欧斯万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情。现在请你走吧，我想享受一下属于我自己的乐趣。”

　　兰特望着他俩。京的眼神流露出深刻的悲哀和无助，但是他看着他，对他说：

　　“走吧。兰特。是我错了……你帮不了我们。”

　　兰特想，不是那些句子让他最后离开的，是别的东西。那两个人之间已经形成了某种屏障，它把他们和其他人隔离开，让他只能在边上远远看着，无法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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