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灯右行

　　严灼从书店出来的时候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不过他没注意，沿着街道打算回家。可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后面一声汽车喇叭声音，他下意识停住脚步，那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自己身边。
　　车窗摇下来。
　　“陆哥好。”严灼礼貌的微笑一下。
　　陆嘉树摘下墨镜，“有时间么？”
　　严灼顿了一下，“陆哥有事？”
　　“是有点事。”陆嘉树手肘撑在方向盘上，笑了笑，“找个地方聊聊。”
　　严灼想了一会儿，“好。”
　　就近找了间咖啡馆，里面人不多，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
　　“喝点什么？”，陆嘉树把外套脱下来放到傍边，“咖啡？”
　　严灼笑笑，“不用了，我不喝咖啡。”
　　“那就一杯可乐，一杯拿铁。”陆嘉树转头看向服务员，“有可乐吧。”
　　“有的，先生。”服务员微笑，“您还需要别的吗？”
　　陆嘉树摆摆手，“不用了。”
　　“好的，您稍等。”
　　“《老人与海》？”陆嘉树指了指傍边的书，“你刚刚买的？”
　　严灼笑笑，“一直想读一下英文版的，今天出来顺便买了。”
　　“But a man is not made for defeat. A man can be destroyed but not defeated.”，陆嘉树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书里的名句。
　　严灼愣了愣，“陆哥也喜欢这本书？”
　　陆嘉树点点头，“高中时候最喜欢的一本书。”
　　服务员把咖啡和可乐端过来。
　　陆嘉树搅了搅咖啡，指着严灼手边的可乐，“君知很喜欢喝可乐。”
　　“的确是。”严灼笑了，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在麦当劳看见陆君知的时候，对方正抱着一大杯可乐，边喝边乐，傻里傻气的。
　　陆嘉树靠在椅背上，“小时候怕他可乐喝多了对牙齿不好，不让他喝他就不喝了，很听话，现在长大也管不了了。”
　　严灼垂下眼睛笑了笑，没说话。
　　“听君知说你很优秀，成绩非常好。”陆嘉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有没有考虑过读哪所大学？”
　　严灼看着面前的玻璃杯，“还没有。”
　　“要不要出国留学？”陆嘉树慢条斯理的挽起袖口，“也是不错的选择。”
　　严灼顿了一下，看着陆嘉树笑笑，“谢谢陆哥关心，不过我还没有决定这些事情。”
　　陆嘉树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那天度假村的事情很抱歉，身体还好吧？有到医院检查吗？”
　　严灼摇摇头，“没关系，我去医院检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陆嘉树笑了笑，“幸好你没事，不然君知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严灼低头用吸管搅了搅杯子里的可乐，“他可能……有点冲动……”
　　“是有点冲动，”陆嘉树点点头，“要不然也不会直接和我说停了尹家的投标。”
　　严灼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陆嘉树喝了口咖啡，语气漫不经心，“尹家在陆氏最近的投标里进了复审，没有意外的话会中标，君知要求停止和尹家合作，中标方只能从其他几家里面选择，而尹家是合作成本最低的，陆氏在这个项目上最起码要损失上千万。”
　　严灼愣怔地看着对面的人。
　　陆嘉树突然笑了一声，“而这些陆君知都是知道的。”
　　严灼捏了捏手里的杯子，“他……”
　　“你很惊讶？”陆嘉树打断他，靠在椅背上翘起一条腿，挑了挑眉，“能有我半夜回家看见自己弟弟抱着电脑查同性性行为惊讶么？！”
　　严灼猛地抬眼看向陆嘉树，“……你说什么？”
　　“大概半个月前？”，陆嘉树摊了摊手，“记不清了，这段时间他没去学校吧，连期中考试也没去。”
　　严灼，“是没去。”
　　陆嘉树盯着严灼，“也没联系你。”
　　“是。”
　　陆嘉树猛地凑近严灼，压低声音缓缓道，“你觉得是为什么？”
　　严灼避开陆嘉树的视线，侧过头看着窗外的落叶，“我不知道陆哥的意思。”
　　“你不知道？”陆嘉树勾了勾嘴角，“那你知道他喜欢你吗？！”
　　午后的阳光很好，斜斜地从咖啡厅大片的玻璃窗透进来，像黑白分明的结界隔断了两个人的视线。
　　室内正放着优雅闲适，语调轻缓的英文歌，仅有的几个客人或者小声聊天，或者安静看书。
　　虽然严灼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最够的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猛然间心跳加速，连呼吸烦人频率都开始混乱。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扯着嘴角笑笑，“陆哥是什么意思？”
　　“没必要这样。”陆嘉树扯了张纸巾擦擦手，“严灼，你觉得你承认与否会改变事实吗？”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严灼闭了闭眼睛，再抬眼看向陆嘉树的时候，目光平静，“是，我是喜欢他。”，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晰坚定，“我喜欢陆君知。”
　　他透过阳光里细小的灰尘，静静看着对面的陆嘉树，脑海里回想起爸爸曾经说过的话，遥远而温暖，那是散落在旧时光里的记忆碎片，已经不再像最初那样清晰，可他依旧记在心里。
　　你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
　　所以，他不想隐瞒，也不愿遮掩。
　　“不错，很有勇气，”，陆嘉树拿过放在桌子上的那本《老人与海》，随意翻了几页，“你的确很不一样。”
　　“但是很可惜，”陆嘉树抬起头看着他，“你们两个不能在一起。”
　　严灼眯了眯眼睛，“因为我们……都是男生？”
　　“不完全是。”陆嘉树把书扔到桌子上，抱着胳膊靠着椅背，“以你们之间的关系，陆君知家里的情况你应该也了解一些。”
　　严灼握紧放在桌子底下的手，他觉得陆嘉树接下来的话才是对方今天找他的目的，“我知道一些。”
　　“你们的性格，爱好，处事方式，家庭背景，交往的朋友，完全不一样。”陆嘉树慢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语气好像云淡风轻，“对于陆君知而言，你本身就是一个不确定因素，谁能保证没有尹夏的事情没有第二次？陆君知是陆家独子，你知道会有多少人看着他？盯着他？对他评头论足？你觉得你们的事情不会被发现？你觉得那时候所有人议论纷纷，你们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严灼没有说话，他觉得全身冰冷，好像周围一瞬间变成冰天雪地，他已经明白陆嘉树的意思，
　　“我明白。”，严灼哑着嗓子，他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缩紧，可是却极力维持平静，“但是选择权在陆君知手里，我希望他可以自己做决定。”
　　“自己做决定？”陆嘉树突然笑了，揉了下额角，“他当然会自己做决定。你以为他这段时间不去学校不联系你是为什么？”
　　严灼没说话。
　　陆嘉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纯正浓郁，“他不过是还没确定你的态度，等他知道你对他其实也是一样的心思，你觉得还有什么能拦住他？”
　　严灼咬着牙握紧拳头。
　　“就算这些都不重要，你又怎么知道你和他在一起不是把他往深渊里推了一步？”陆嘉树冷漠地看着对面的少年，声音没有一点温度，“爱情抵不过现实，以后那么长平淡无奇的时光，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社会舆论，周围人的议论，这些全都是可能使你们分开。而陆君知一旦认定的人，不可能改变，但你又拿什么和我保证你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他父母曾经生死相依，十几年深爱入骨，最后还不是悲剧收场？”
　　严灼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陆嘉树的话就像一把刀，分毫不差的插进自己心里最致命的地方。
　　他可以不在乎其他，却没法不在乎陆君知。
　　“我们不去尝试怎么知道？”严灼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喘息，他用力盯着陆嘉树，“你又怎么确定我们一定会分开？”
　　陆嘉树突然笑了一声，“我是不能确定，但是严灼，你难道真的要让陆君知去冒险？” 他停了一下才继续，“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你们会分开，陆君知要怎么接受这个现实？你觉得他要怎么样才能再承受一次致爱的人离开自己？他妈妈的事情已经让他变成现在的样子，你觉得等到你们真的分开那天他不会崩溃？！”
　　他满意的看到严灼眼睛里瞬间充满的痛苦，商场如战场，无数次的谈判然他现在轻而易举就能抓住对方的弱点，对面的男孩子其实已经足够成熟，足够优秀，但是他对陆君知的喜欢，本身就是最致命的弱点。
　　他几乎有些不忍心，特别是在他干净澄澈的眼睛告诉你，他的确喜欢陆君知的时候。
　　严灼看向窗外，天气已经开始变冷，树叶几乎要落光，光秃秃的树杈孤零零的驻在街边，有小孩子在路上不小心摔倒，开始大哭，他听不到声音，可是却觉得疼。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会摔倒，可是没有人会扶他，周围的小孩都在笑，指着他喊，“你爸爸是混混，你妈妈是坏女人！没有人和你一起！”
　　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可是现在又毫无征兆的想起。
　　“他会觉得开心吗？”，严灼看着窗外大哭的小男孩，他觉得自己连手指都在颤抖，“你这样安排他的人生，他会觉得幸福吗？”
　　陆嘉树喝光被子里最后的咖啡，“他只要平安就好。情深不寿，他太喜欢你，这件事本身对他而言就是危险。而陆家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变故，哪怕这是有一点点可能性。陆君知也是，他以后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人一起生活，不需要刻骨铭心的爱情，也不需要至死不渝的爱人，他只需要简简单单做他的陆家少爷，混一点儿也没关系，我会养他。”
　　“所以，严灼，”，陆嘉注视对面的人，“非常抱歉，不是我不愿意你们在一起，而是你们不能在一起。”
　　对于你们而言，喜欢对方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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