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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隙生
桌角孤零零亮着一盏灯,靠墙码着一本现汉、三本书,一只笔筒,靠床那侧摆着一只口杯。这是一张极为简净的书桌。
一只修长的手撑在桌沿,主人胸肌起伏,额上沁满汗珠。
冉靖饮干一杯水,梦里那股扼住他喉咙的力量终于消失。
抿掉汗,他定定神,旋开右手边抽屉,拿出一部比Nokia x2年代更为悠远的直板手机。
按亮屏幕,解锁,什么都没有。
牵引绳断了,他这只孤舟不知要漂往何处。黑暗重新来袭,似要将他连皮带骨吞噬。
他甩甩头,拿起了手机。手心被汗湿透,几乎握不稳。
电话接通他才想起明天她还要上班,而此时台灯钟表的指针,已指向凌晨一点。
“抱歉,打扰你了。”
“没关系,反正我正失眠。你呢,也失眠?”陶筠声音清晰,确实不像睡梦中乍醒。
他罪恶感减少几分,毫无隐瞒地说:“我做噩梦了。”
“噗——”大男人被噩梦吓醒,画面有点美。
肆无忌惮的笑声令冉靖全身心都跟着放松下来。
“你呢,为什么失眠?”
“烦!今天交房租,一半工资没了。明天又要花一个多小时挤地铁公交,还要对付那个变态女领导。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哇……”
万籁俱寂的夜半,陶筠倾突然来了倾诉欲,恨不能将糟心事吐个遍。
“……所有人都快被那个女人逼疯了!”
冉靖此时站在厨房等水开。“为什么不告诉林雨薇?”
陶筠愣住。没想到,乌糟糟的世风,竟还有这种人,早晚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于是,她化身传道授业解惑的高人,极有耐心解释:“段编是总编的心腹,总编呢,是林雨薇的代理人。动段就等于动了总编,会破坏公司的平衡。林雨薇是商人,不会轻易打破这种平衡。”
江湖催人老,才两月光景,她都混成老江湖了。想到白天的事,她又叮咛:“……你不用担心,我都向郑启阳说明白了,不是你做的。”
郑启阳的疑心病是治不好的,她还是太嫩,或者不愿把人想得太坏。冉靖扯扯嘴角,没说什么,提起烧好的水,倒了一杯。
他正打腹稿,耳边又听得陶筠低低的声音:“冉靖,我把你当朋友,有些话要提醒你。郑启阳这个人呢,人品没什么问题,但毛病贼多:多疑,虚荣,好面子,自负,刚愎自用……你一定不要被他抓小辫子。还有啊,千万别让他知道他和林雨薇的事是你告诉我的……”
开水下肚,好烫。“谢谢。”
这碗深夜电话粥,比深夜鸡汤营养多了。像挖通了运河,几条水系汇聚,两人的话题也更宽泛了。
*
盼望着盼望着,高温走了。
十一即将来临,办公室人心涣散,要不是段编天天乌眼鸡似的盯梢,早喧腾了。大伙无心工作,忙着看攻略刷票订房间,浏览哪家店铺打折。
陶筠趁午休把躺购物车快一年终于降价的大衣裙子买了,一股翻身农奴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几乎是瞬间,银行短信就发来了,旋又愁眉紧锁。
还农奴翻身,做什么清秋大梦呢!
伤金悲银之际,班群一阵骚动:林诚晒出了结婚照,新娘就是上次和他一起来江城的那个,是他们市文化局局长的女儿,借着这枝高枝,他如愿进了县文化馆,正式工,有编。
几个要好的同学立刻组建了新群,大骂林诚人渣。
陶筠立马抓起手机打给柳芳乔。
电话里,她一度哽咽。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的脸皮能有多厚。
嘴上的安慰无济于事,陶筠怕她干傻事,便说:“要不我下班过去找你?”
“别了,太远,你明天还要上班。我没事,顶多失眠。”她声音沙哑,“十一陪我出去走走吧。”
陶筠一口答应。
电话挂上才想起,已经应了冉靖的约了。
上次聊天,聊到十一长假,冉靖问她有没有安排。她没计划,就答应和他一起去爬山。
现在……
她抓抓头发,发信息问冉靖介不介意带上柳芳乔,并刻意强调柳芳乔情绪不大好。
冉靖应该是明白的,很快就回复:可以。
三人短途宿营计划敲定,没想到临时又加入一人。
放假前一天,李知非将“强力胶”精神发挥到极致,陶筠没辙,只好交代了他们的计划。李大少爷顿时打了鸡血,声称这种好事怎能少了他,强烈要求加入。
陶筠思忖,冉靖见过李知非,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便自作主张答应了。同时警告李知非,不许胡闹。冉靖得知后,表示没什么,多个人多点热闹。
休息一晚,次日陶筠和冉靖一起去采购食物和登山用品。
依据冉靖的分析,30号和1号必定是出城高峰期,所以他们2号出发。
陶筠是个门外汉,相反,冉靖非常专业,装备什么材质,什么规格,他门清。
“看不出来,你这么专业,我以为你是资深宅男呢。”
冉靖笑:“我确实不大跟人打交道,闲时要么看书,要么到处瞎逛,什么都略通一二,专业是谈不上,勉强算半个杂家吧。”
去超市采购食物,一排排的货架看得陶筠眼花缭乱。
“陶筠?”
她手扶购物车,犹豫不决挑哪种蛋糕,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回头,一个衬衫长裤,一身商务装扮的男人站在对面。
“是你啊。”
冉靖抱了一堆零食走来,想放进购物车,却在剩一步远的地方,散了一地。
陶筠收回视线,忍笑,蹲下身去捡:“我不会嘲笑你的。”
冉靖大度表示:“我承受力强,尽管嘲笑。”
那个人笑着问:“去旅游?”
陶筠捡着东西,随口回答:“对啊。”
“周宵,找你半天,你站这儿干嘛……陶筠?”一个大肚子孕妇从后面货架绕过来,看到陶筠时张大了嘴巴,忙挽住周宵。
陶筠把最后一袋薯条丢进购物车,对周宵略一颔首,推着车和冉靖并肩离开。
冉靖回头望时,那个叫周宵的男人还在望着陶筠,而那个女人则满目怨气瞪着他。
结账时,陶筠坚持AA制,冉靖不让,她急了:“我和芳乔、李知非商量好的,费用均摊。你又当司机又当向导,够辛苦了,绝对不能再让你破费。你的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郑启阳那么抠,能给你开多少工资?”
看上去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子,固执起来比男人还难搞。冉靖苦笑让步。
东西塞进后备箱,两人坐上车。冉靖问了一个问题:“换做郑启阳,你也坚持AA?”
“我会让他先垫上,过后还给他。”
冉靖“噢”了声,还是有差别的嘛。
卡好安全带,陶筠瞥一眼驾驶座,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次日,天还没亮,四个人就出发了。最兴奋的当属李知非,兴奋得安全带都快拴不住他了。
冉靖选的是西郊的船山,船山南面已开发成旅游区,北面诸峰因山势陡峭和山民搬迁安置等棘手问题,尚未开发。
冉靖计划中,第一天要攀上北面的烟霞峰。
登山过程中,陶筠和柳芳乔使出了吃奶的劲,勉强没掉队。
午餐是在半山腰解决的。
山风干爽,吹得人飘飘欲仙。仿佛臂一抬,衣袖一挥,就能腾云驾雾了。
“晚上睡这儿算了,我没劲了。”
修整完毕,要继续前行,望着弯弯曲曲的山道,陶筠打退堂鼓了。
“不行。”冉靖的回答很坚决,“这里没蔽体,晚上不暖和,也不安全。万一蹿出来一只巨型的四条腿的,我们明天就得破开它肚子才能见到你了。”
“哈哈哈哈哈……”
“冉靖!你太损了!”
最后,在三个人轮番帮助之下,陶筠总算到了冉靖选定的宿营地——鞍部的一处平地。夹在两峰之中,挡风又挡寒。
山上风景秀丽,柳芳乔想趁日落前四处逛逛。陶筠是爬都懒得爬了,李知非自告奋勇充当护花使者。
陶筠拣了块大石头坐下休息,冉靖动手安营扎寨。
“不用,你歇着吧。”陶筠要帮忙,他忙拒绝。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两顶帐篷支了起来,看得陶筠瞠目结舌:“你真的是全才!”
她递上食物和水,还腾出地方给他坐。
山上信号还行,余秀英电话还能打进来。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叮嘱她别到处瞎跑,哪儿哪儿都是人头,花钱还遭罪。家里也没什么事,更不用回来了。
陶筠嗯嗯两声就给挂了。本想说郑启阳6号要带林雨薇回家,让她作陪。一想,算了,奶奶最听不得这个,一听又要叨叨她不争气。
“人上了岁数就讨人嫌。”陶筠抱怨,想从同龄人身上找找同情,便问冉靖,“你一般怎么对付家里老人?”
冉靖一怔,停止咀嚼的动作。
“我没家人,我在孤儿院长大的。”
陶筠大窘,立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
“你道什么歉啊。”冉靖笑了笑,转头眺望连绵的群峰。
陶筠很尴尬,跳起来进了帐篷。
她蹲在地上铺睡袋,不经意回了下头,睎见冉靖微仰着脖颈,夕阳的红光聚在他侧颜,身后是茫茫群峰、山树,飘渺的山雾和云影。他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孤寂,悲凉。
她鼻头发酸。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郑启阳。
“你不是在医院陪你岳父呢嘛,找我这困难群众有何贵干?”
“少贫!”郑启阳懒得跟她瞎掰扯,只说别忘了6号的事,说完就收了线。
“郑启阳?”
冉靖站起来,把空瓶子和包装袋丢进垃圾袋里。
“嗯。”
陶筠继续整理睡袋,听到他说:“他这个人城府太深,你不要跟他走太近。”
她一下火了。“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比我还了解他吗?”
真是够了!一个个都跟神经了似的,好为人师也能传染?
冉靖完全没料到她反应会如此之大,与她盛怒的双眸对视片刻,默默转身,走回大石。
火是发出去了,可是也后悔了。陶筠捶捶脑袋,跃出帐篷。
“Sorry,我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不喜欢别人这样说……你不知道,郑启阳跟你说过同样的话,说你人品有问题,让我离你远点,我……”
他突然回身,双瞳紧紧盯着她的脸:“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他疑心病太重,看谁都不是好人。我当然不信他说的,我把你当朋友,我坚信我的朋友都是好人。不然也不会和你出来玩。”
她目露赤诚。
“你们都是很好的人,你们之间也许有什么误会。冉靖,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朋友也不多,每一个我都特别珍惜,所以请你……”
“我明白了。”他拔开双腿,越过她迈向帐篷,“在你心里,他始终很重要。”
陶筠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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