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 diary

　　坐玻璃电梯下楼时，我不禁脚软。轻微的恐高症在这种透明的玻璃电梯里最容易被无限放大。
　　学校导师打来电话：“Grace，目前有一个回国的机会，到中央美院交流经验直升研究生。很幸运我们院得到了一个名额，考虑到你的情况，这个机会实属难得，我替你争取了下来，那么你愿不愿意去呢？”
　　我大脑一片空白，回国，回家。这是我来到苏黎世第四年，曾无数次想到这四个字眼，但没有想到而今，它们即将变成现实。
　　我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兴奋，平静的对导师说：“thank you，sir。能给我一些时间考虑吗。今晚我会给你答复。”
　　导师收线时叮嘱道：“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Grace，我希望你一定要抓住。”

　　回到家，无恙还在工作室制作石膏模型，电脑风扇呜呜吹动，各样的雕塑阴影分明，无恙听到我的脚步声，道：“小柿，水。”
　　我跑到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水，看着他仰头喝下，我环抱住他的腰，下巴蹭在他洁白的羊毛衫上，柔软温暖。无恙的动作渐渐放缓：“怎么了？”
　　我闭上眼：“今天我被人当作情敌收拾了一顿，可难受了。”
　　无恙手里动作停止，然后扳过我的脸，我看着他清俊的面庞，他眉头微皱，声色醇厚，像是在哄一只撒娇的小猫般：“怎么回事？。”
　　我放开手，盯着他：“就是有一个喜欢我们总监的漂亮女人…算了，不说她了，说着我心里就堵。”
　　无恙只当我又发孩子脾气，诚然我在他身边这段日子，沉默懂事的习惯渐渐养成了爱唠叨爱说话，但这些小毛病也仅限于对他，就如他的臭屁只能在我面前一览无余。
　　“无恙，如果有一天我喜欢上别人了怎么办？”我伸一个懒腰，眯着眼睛看他。
　　他低头认真看着模型图纸，额发遮住了他的眼。
　　“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可别对你自己太有信心了。”
　　“你知道这信心从哪儿来的吗？”
　　我诚实的摇头：“你扭曲的内心。”
　　无恙朝我脸上招呼了一手的石膏沫。
　　“对你我从来不会担心。你觉得自己能够离开我吗？”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了解的时候觉得他就是一朵完美无缺的雪山冰莲花，但了解深入后，就知道他也有些臭脾气，有些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我闷声说：“今年我就要毕业了。说不准以后不在这儿工作呢？”
　　无恙点点头：“目前我的工作室运作还不错，也正缺人手。如果你愿意的话，能够到我工作室来工作。”

　　无恙早我两年研究生毕业，三年里他白手起家，创立了一个雕塑画室，平时靠接摄影绘画雕塑等工作谋生。苏黎世人民对于艺术的热爱来自于他们的骨子里，随处可见街头壁画和广场雕塑，因此，无恙的工作室接活儿不断，他也开始繁忙。
　　我说：“其实今天导师告诉我，学校里现在有一个回国攻读研究生的机会……她让我考虑一下回国的事儿。”
　　无恙放下手头的事，转而走到水龙头处洗手。
　　“你怎么看啊？”对于他的沉默我有点着急。
　　“是啊，我离不开你。所以你考虑过我们的未来吗？嗯？无恙？”我连珠炮一样发问。

　　无恙是个天才式的孩子，家里在国内做着互联网生意，听说生意做的很大，但无恙自小就对商业不感兴趣，我从来不过问他家里的事儿，他也不会主动告诉我；我认识他时他已经是学校里面的风云人物，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层圣光之下，能和他说说话都觉得已是人生大幸，更不用说去窥探这位天才少年的家世背景。
　　很多闲言碎语都是从八卦的同学处听来，我总是似是而非，那时整天疲于奔命，过着自己的人生，已经活得很辛苦了，还有什么闲心去关注别人的过往？就算后来在一起，无恙也未曾对我吐露半分家事，我隐约知道，他父母在他出国后就离了婚，各自再婚，各自生育儿女。
　　他在十六岁就上了大学，在苏黎世最好的一所大学读天文工程专业。后来对雕塑感兴趣，毅然放弃学业重考美院，二十岁便在人才济济的美院得到了保研的机会，当时他的导师很喜欢这个亚洲男孩儿，无恙所展现出来的天分确实很棒，他的导师告诉他：“young，你应该继续学习，未来在这片领域你能取到比现在更杰出的成就。”
　　然而研究生读完后无恙就放弃了读博，他说：“如果我爱着什么，是不愿意把一生的精力放在上面的。人生很有限，仅仅在一方面就殚精竭虑，活得也太亏欠自己了。”
　　导师很生气，艺术这件事儿，其实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不容易碰到这样的好苗子，应该朝着大师方面培养。然而无恙拒绝了这样的发展方向；
　　我多次在无恙家楼下碰到那位白发苍苍面容严肃的导师，他紧握着我的双手：“作为young的女朋友，我相信你可以劝阻他作出这样错误的决定。”
　　我抱歉的说：“professor，young是一个固执的人，就连我也无法改变他的任何决定。而且在我看来，他对自己的人生有着绝对的自主权，他现在在按着自己的步伐走着这条路，我们谁都不应该去试着改变他，难道不对吗？”
　　教授无奈的摇摇头，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来家里堵过他。

　　无恙长久的沉默让我开始怀疑我告诉他这件事的正确性，他如果生气，会直白的说出来，告诉我哪里不对，等到双方冷静后坐下来好好谈，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不可解决不可完成，这算是无恙的一种自信，力所能及，谈不上自负。他没有沉默的习惯，平时话虽不多，但能够用谈话来解决的事儿，无恙从不会浪费一字一句。

　　我站在那儿，终于等到他开口，声音很轻柔也很冷。
　　无恙说话有个特点，他的声线偏低，和陌生人聊天时几乎听不出他的情感变化，平淡无奇。和亲近的人说话，就会很柔和，有些轻软的意味，像是催眠的舒缓低沉。学校里很多女孩儿，就光听无恙的声音，也能对他产生莫大的好感。
　　他说：“你想要走吗？直接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不用顾及什么，直接告诉我。”
　　我点头：“是的。我想回国。但我不想离开你，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把工作室开到中国去吧无恙，以你的才华，不管在哪儿都能受到重视。”
　　无恙低头摆弄着调色板，修长的手指上还沾了一些石膏灰墨。微乱的黑色短发，七翘八翘，像个刚睡醒的小孩儿。我的目光从他头顶滑下去，俊俏干净的侧脸，弧度美好的鼻梁，唇色自然湿润，挺拔的身姿，以及背后突起的蝴蝶骨。与早些年在学校不同的是，无恙强壮了许多，也晒黑了不少，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感觉，阴柔气质渐渐消散。和诚泱一样。但也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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