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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流暗涌
滨州诸事算是告一段落,数日后,手冢便启程回京都了。滨州事性严重,又牵涉颇广,甚至牵连至朝廷重臣。他理应回京都详报。桃城则留下处理善后。
深冬的风,切着颊边的细嫩拉出道道寒痕。越前手握一青石方印,忆及手冢离去时的神色,心中泛起苦涩。
手冢送他的是一自刻的纂印,印座乃天下一绝的“封门青”,玉色青翠,质地清纯,上饰甚为罕见的梅花印纽,小巧精致若掌中明珠。用沉雄苍厚的“石鼓文”纂以“ 香绣雪骨”的白文印。刻字章法分布均匀平正,刻刀之下以含蓄蕴藉为本,稳健严谨之下竟隐见少许灵动纤柔。
那日接过方印时,桃城曾讪笑说得这印章,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瞥见手冢向他投去的厉光,越前垂头暗自苦笑。来中原时间也不短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手冢的字是名副其实的一字千金。多少人向求都未果。但他最珍贵的字并不是执笔写出来的,而是用刀刻出来的,那才是天下难寻。
据闻所知,天下之得两印,一印时手冢自己所用的私印,另一印则是当今皇帝登基时,手冢赠献的贺礼。而今加上他手中这梅花印,便是三了。
“香绣雪骨”,手冢生性冷淡,鲜又夸赞别人,对他却是毫不吝惜。如此高的评价,如此深的情意,他怎受得起?
怔忪地望着亭外荷池水光波粼,他还有一个方印的。启介在古墓中找到的那个云朝国的玉玺。此事事有蹊跷,他没有告诉手冢,现今平司与云朝战事紧张,倘若说出来,只怕会顷刻转变形势,甚至影响一个国家的兴亡。想来启介吧玉玺交给他也不会再随便说出去了。越前又叹了一气,小心收好玉玺。准备隔日与幸村一道启程了。已经走了将半载,与冰城还遥未相见。他总觉得,被前后两件案子缠身似乎早有安排似的,就像就有在故意牵绊他。
“越前……”启介眼底留恋,轻声呢喃,粗哑的嗓音已不再无法辨认。
“下次途经,我可不住客栈?”越前朝 他投去一笑。
启介神色一恍,眸中闪过复杂,好半晌才缓缓点头。面对父亲的暴毙和突然多出来的妹妹,以及家中这么多陌生且嫌恶的面孔,他多次想避走离家。越前这句话,怎不叫他心头热意绵绵。只要他愿来入住,即便是被世人瞧不起也罢了。他的未来,是越前给的啊!
越前满意地点头,牵过爱驹侧身翻上马,再次回头,“这里,有很多花!”
话说着,手扬鞭,轻喝一声,“追风”如箭离弦,奔向前头已先一步出发的幸村。
启介张了张嘴跟在后头跑了几步,“越前……我……我会做,最好的……香油……”断续梗塞的喊叫在马蹄飞扬起的烟尘中被淹没……
渐离南侧地区,深冬的寒意已不再和缓,侵袭入骨的冰冻持续加剧,甚至有稀稀疏疏的细雪自空中飘零,山色由赤入白。直美的动人!
身上的长衫已无法掩去寒意,握着缰绳的手亦冻的通红通红。越前侧过脸以削去正面迎风的刺痛,微抿的唇似乎有些泛紫,上次在古墓中所受的伤还未痊愈,如今加上寒风正袭,难免有些眩晕。
忽然肩上一沉,只听得耳侧一声低唤,身子便已腾空而起,他惊得一回头,跌入幸村怀里,直撞进那潭柔情荡漾的紫波中。
“冷吗?”
越前顿觉浑身热腾起来,幸村凑在他耳侧似呢喃般亲昵地询问,使他只得抓着幸村环在他腰间的手不敢动弹。
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加之自身由内而外的升温,哪里还有寒意存在。
这头幸村瞧着怀里的人儿染满红云的娇颜,早已眉目含笑索性也由着不动弹的越前就这样侧倚在他怀里。
雪花已漫天飞扬,薄如蝉翼的娇躯纷扬飘落,将他二人完全笼罩在冰晶素白的世界里。
“前头便是维克里部落,我们稍作休息吧。”幸村扶着越前的肩笑道。
越前显然已回了神,这回尴尬地侧过身欲从他身前逃开,怎料力气这是却使唤不出,硬是呗满脸春风和煦的幸村扣在臂间。
“放开我!”
“这样暖和点。”
越前沉默了一会,又道:“至少让我坐好来吧,这样很奇怪。”
“这样很好!”幸村眉梢笑意更浓,揽在他腰间的手更收紧了几分,面朝前方继续赶路。
“一点也不好!”额角青筋微浮,那抗议的声音在风雪声中倒像是撒娇样的呢喃,他别开去的脸霞色更深,直惹得幸村眼底柔波荡漾。
维克里是立海境最北边的一个小部落,似零星散落在北侧,与立海内境并无接壤。由于部落小且风俗相异,时常受周边州郡的欺辱。数年前,幸村在偶然之下出手解救了当时被外族俘虏的维克里族长,并因此将维克里部落归入立海旗下。
这会他俩刚入境,就有人认出幸村来,欢呼着将他们迎到族长家去。
“你是故意绕远到这里来的吧。”越前忽然开口。
幸村立时笑问:“为何这样说?”
“我方向感不好不代表不知道你带我往哪走。冰城在西域之颠,这一路你却故意往偏北方向绕山路。”
“原来你知道!”
“最近有新的动乱?”
幸村“啪”地收回折扇,“立海和冰帝各据南郡、西域一方,朝廷表明看似有和平相处之意,实则深以为患。近几年朝廷与云朝战乱,百姓生活颠离,不少州郡更自愿归顺入立海和冰帝,恐怕那皇帝急红眼了。”
“所以一直随侍在你身边的丸井都去打探消息了?”
幸村又笑,“自然是如此!他会厉害处理一些事宜。”
“你不用回去?”
“不必了!”他伸手去扶越前,跨过前头高约一尺多的门槛。
“谢谢!”霞色又再染上耳尖,他只得无措地道谢,连幸村唇边那抹温柔的微笑都无暇捕捉了。
“我很期待与你一同欣赏雪域之城的华美!”
“参见主公!”只见一长髯男人迎上来恭敬地朝幸村行了一大礼。
“不必多礼!”幸村腾出一只手将他扶起,又转而向越前介绍,“这位便是维克里部落的族长赤泽一郎。”
“这位公子是?”
“是我的……知己,越前龙马。”
“原来是主公的知己,果然是气质非凡啊。”他笑呵呵地捋捋胡须,退开一步,“这是小儿吉朗和小女知香子。”
越前将视线移去,只见一男子身形魁梧,皮肤黝黑,目色深若子夜。他旁边的女子身着鹅黄色小袄,翠绿色及地棉裙,眼似流荧,顾盼间尽显娇媚。她此刻一双美目凝在幸村身上,久久流连,继而转向越前,在他二人之间偷偷回转。
越前朝他二人回了一礼,随赤泽一郎的指引入了内厅。
“主公这次来可是为了之前立海境外的事?”
幸村持扇轻摇,微笑地移目于越前身上,“我与越前要往冰城一游,路经此处罢了。”
赤泽一郎会意点头,“那主公就在这小住几日,与越前公子一同闲游一番如何?维克里虽不及他处繁华,但也颇有特色。今晚我们有个火舞晚宴,请主公和越前公子一定赏脸。”
幸村微笑颔首,“也好!”眼角瞥见赤泽知香子正望着越前寻思,这会瞧见他正观察她,素面迅速浮上羞色。幸村敛回扇子唇角勾起一丝讽笑。知香子原本淡绯色的脸瞬时转为苍白。
“怎么了?”幸村低头询问,“刚刚才见你眉间有些浮躁。”
“只是觉得有些不安。”越前扶额低应。
“为什么?”
“我也无从得知。”
幸村仔细打量他的侧颜,然后将他垂在一边的手包进掌心,“走吧,去看看晚宴如何。”
道是晚宴,其实只是一群年轻人围着篝火跳舞玩乐,越前和幸村寻了一处较为僻远的地方坐下。
肥美的羊肉在篝火上烤得金黄,泛着诱人的香味。火焰的舞动使年轻男女更是热情高涨,越前接过幸村递过来的半杯酒抿了一口,舌尖的辛辣顿时蔓延至喉底,火燎般地烧。
“咳……”
“别喝太快,这酒烈。”幸村替他轻拍背,小声安抚。
正咳得厉害的越前忽觉身子一寒,他抬头朝四周扫视,热情的人们正欢快地舞动。
“怎么了?”
“没事!”他刚才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人正在看着他,而且那打在他身上的视线让他隔空感觉到寒冷窒息,就像凝聚了满满的怨愤一般向他倾泻而来。
忽然,欢舞的人群安静下来并渐渐散开,篝火那头出来一女子,越前认出那是族长的女儿。她已换上一身粉色族服,衬得面容光采濯濯。贴紧身材的上襟将线条分明的优美姿态显现得淋漓尽致,乌黑的发丝由各样标致的头饰梳挽起来,繁而不杂,反倒让人深觉花饰因人而生。柳叶细眉下的美眸流溢着青春娇羞的莹彩。
越前眨了眨眼,唇瓣一张一合,脱口而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幸村抿酒的动作忽停,细细扫过越前面上的颜色,半晌才轻轻笑开,“难得你如此夸赞,莫不是心醉于桃蕊?”
越前旋过头目光闪过复杂,“只是有感而发,她的眼睛很漂亮。”
望着篝火旁的女子频频将视线投来,幸村眼中闪过嘲讽。
赤泽知香子绕着篝火转了一圈,开始扭动身子跳起舞来,线型优美的身姿映着摇曳的火焰迸发热情,她纤细如葱的手上一对铃铛伴着舞步清脆地随奏。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歌声甜美如细风拂耳。
越前淡淡地点头,“羞而不怯,反倒落落大方,热情奔放,中原可鲜少有如此大胆求爱的女子。”说着还朝幸村投来怪异一瞥。
“越前,”幸村突然开口,“我可唤你龙马?”
越前惊愕地望着他,良久沉默。
此时知香子也已一舞舞毕,四处哄闹不止。只见她轻挪碎步走向他俩跟前,那白皙的脸在火焰摇曳下映出点点霞色。她缓缓伸出手向紫衫人,顿时,四处皆静。
越前怔愣看着知香子伸向幸村的手。
幸村很快恢复神色,右手接住纤手,轻轻地握住,紫色的眼睛却不离身侧之人,望着他惊愕的表情。幸村眼底闪过苦涩,深深看了他一眼,随知香子走向中央。
“求我庶士……”越前喃喃地重复,从心底泛上来的窒闷令他深感不适,那女子的歌声在耳边萦绕。
求我庶士……
前方篝火暖了每个人脸上的笑颜,越前收起手臂,幸村空出来的位子被冷风灌满。他慢慢将视线重新投入人群,那紫衫人天生的非凡气质此刻尽显无疑,在众多人中竟如此显眼。
忽然眼前被黑影笼罩,截住了视线的末端。越前抬首,愕然注视着对他伸来的手,然后再看向主人,黝黑的脸庞背着火光更显得黑亮。越前默视着那张脸良久,轻轻摇头。那人眼中闪过失落。
“抱歉……”
他扬起笑,“不要紧。”顿了一会,又忍不住说,“这是我第一次邀人跳舞。”
“为什么?”
“这是我们维克里族的风俗,晚宴要邀请……邀请心爱的人跳舞。”
咋听这话,越前耳后不免一热,不动声色。
“其实那边有好几个人想邀你跳舞的,不过……不过主公在你身边,他们不敢过来。”
越前把脸转向篝火,望着穿错在人群中的紫衫人,眼中掠过黯淡。
“这是……”他指着越前腰间的血玉惊愕不已,许久才面露苦涩,“他果然……待你不一般啊……”
越前怔怔地望着腰间的暖玉,心中百感交集。后来幸村什么时候回来,他也没察觉。
“越前……”
回过神对上一双担忧的紫目,“你跳完舞了?”
幸村点头坐下,“那是他们的族礼,女子邀舞,即使不喜欢也不可拒绝。否则很无礼的。”
越前猛回头,“不能拒绝?”
“是,”幸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即使不喜欢也要等私下才能拒绝。”
“我,我刚才拒绝了别人。”
幸村脸上掠过异色,“是哪位?”
飞快地在人群中扫视,“是族长的儿子,赤泽……”
“赤泽吉朗?”
“唔!”
幸村与远处那人对视许久,才莞尔笑,“无妨,既是男子,就没事了。”
越前点头,不再说话。
“越前……”幸村欲言又止,“我刚才……”
“无所谓。”他的声音细若微蚊,撇开头不去看幸村欣喜万分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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