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然若悠

　　第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生日到来前的几天，永安王府的气氛并没有什么不同。王爷的房间周围，依旧安静地不似有人居住；世子的书房，永远点灯直到半夜；而小少爷的周围，除了老先生偶尔的叫骂声，就是筱筱时刻跟随的唠叨声。
　　唯一不同的，或许是晚上的课程，自从那天之后就停止了，哥哥似乎一直在忙碌些什么，连一直坚持陪自己吃午饭的习惯都打破了。
　　每天无聊的跟着先生念之乎者也，然后一个人吃饭，练拳。生日的前一天，恰好是十五，也是父亲陪着全家吃饭的日子。每到了缝五的日子，奚危总是一结束了课程便匆匆忙忙地找哥哥一起去饭厅早早的坐着。府里的厨子也总是在这一天烧出格外丰盛的菜色。
　　可是这天推开哥哥书房的门时，里面破天荒的没有人。满脑子疑惑的奚危只有自己走向饭厅。

　　“奚危，明天就八岁了吧？”正往嘴里沉默地塞着菜，忽然听到父亲的声音，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差点呛得咳嗽起来，还好勉强止住了。
　　“嗯，是。明天就整八岁了。”虽然近年来父亲对自己已没有那么冷漠，可是一向少言寡语又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君子礼数的父亲忽然在吃饭时问自己话，还是让奚危吃了一惊。
　　“嗯，今天奚安难得不在啊，他最近在忙些什么？”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不清楚，刚去哥的书房，他不在。”没想到父亲也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奚危想到这两天哥哥匆忙的身影，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嗯，我有跟你哥说，让请个耍把戏的班子来热闹热闹。我……对不起你娘。也不奢望你原谅我。你，多少高兴点就行。”平板的语调，却多少带了一丝怜惜。
　　“父亲，您，把我接回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哥对我很好，我知道，您心里，对我也是很好的。”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奚危轻声说。
　　这些年来，关于父亲与夫人，还有娘的传言，在下人们的茶水八卦中也多少听到了一些。父亲与娘，只是一次错误，一次娘痴心犯下的错。而娘的离开，也只是因为娘的倔强。父亲与夫人，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吧。难得哥哥居然对自己那么好，如此想来，心里暖暖的，曾经幼年时感到的不幸，或许都是为了如今幸福的累积吧。

　　生日这一天，很开心。
　　如果先生真像早先想的那样，让他以生日这天为题为文一篇，奚危可能也只会想到三个字：很开心。
　　虽然哥哥只在早晨出现了一下，然后在给自己道歉后又去忙了起来。可是收到了他放在自己床边的一双漂亮的马靴。
　　而父亲，从始至终，陪自己看完了整台杂耍班子的表演。
　　于是，满了八岁的奚危，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的奚危，在这一天，忘记了先生苦口婆心教导了数百遍的各种词语，只记得了三个字：好开心。

　　父亲陪自己一天，会温柔的对自己笑，会笑着拿给自己一幅画，告诉他，那是在父亲他们还年幼时，画的娘和夫人的画像。画上，娘和那个很美的女人在一起，笑颜如花。爹说，那时，他们一起赏花饮酒，那时，他们一起对月游园。那时候，夫人还不是夫人。姐妹，也仍是姐妹。然后，爹抱歉地看着自己，说不好意思，在自己这么开心的日子，居然想起伤心的事情。可是爹不知道，自己收到的这幅画，是这些年来，最好的礼物。他终于看到了，笑得那么开心的娘。
　　爹回去休息时，已经接近日落了，奚危忽然想出去逛逛，难得的没有筱筱那丫头跟着。
　　沿着王府的围墙慢慢走着，恍惚间，竟然绕了大半圈。抬头看着从墙内深处的几支杏花，忽然想到了先生教的诗句“一枝红杏出墙来”，原来就是这样的光景，不由笑了出来，嗯，看来背诗还是要情境结合的。
　　“哎哟”一声，朝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坐在地上，刚才那一声，定是不小心摔倒了。看着旁边搬来的大小不一的石头垒起的台子，想是从那上面摔了下来。台子虽然不高，但对于一个小孩来说，一定也摔的不轻。奚危向小孩子走过去，想扶他起来。
　　孩子抬头看着他，脏兮兮的小脸看不清楚五官，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在瘦削的脸颊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的大。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小孩笑了一下，却自己站了起来。
　　“我手脏。惟哥哥说把人的衣服弄脏了是要赔的！我们可没有钱。”
　　略微有些尴尬，收回伸着的手，奚危问道：“你怎么自己在这里？家人呢？干嘛垒这么高的台子啊，刚才摔得疼么？”小心的语调，难得看到比自己小的孩子，奚危更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总被哥哥宠着的小孩子了。
　　“我就想看看惟哥哥怎么还不出来。”小孩满不在乎的笑着，眼睛弯起来，不像刚才大的夸张。
　　这时，旁边嘭的一声，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落在了他们旁边。显然是从墙内翻墙出来的。
　　奚危吃惊的看着从自己家里跳出来的孩子，瘦削的身材，比自己还要高一些。
　　“惟哥哥，找到了么？”看到跳出的孩子，小孩连忙冲过去。
　　“嗯，就在草地里。”大孩子瞅了一眼站在旁边没有开口的奚危，拉起小孩的手就要走开。
　　“喂，你们——”
　　听到奚危的声音，两人没有回头，反而跑了起来，拐了个弯，便消失了踪影。
　　奚危也没有追赶的意思，两个孩子而已——虽然有一个比自己似乎还大上一些。不过，自家府上的围墙，连小孩都能跳进去。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要和哥哥说一下呢。

　　那是奚危与若悠的第一次相遇，却并没有在奚危的脑中停留多久。偶尔想起，也总是欣然一笑。那张沾满了泥土，只看清两只大大圆圆的眼睛的小脸，也只在他的脑中一闪即逝。
　　直到他们经历了许多，当彼时的奚危注视着那双默默地望着自己的双眼时，他还不明白那没来由的熟悉感究竟来自于何方。
　　这样的相遇，连野史的编纂者都无从谈起。所有的记忆，只停留在那个当时只有五岁的孩童心里。那是7个月来，除了惟哥哥，第一只，伸向自己的不含敌意的手；也是7个月来，第一次看到，不含鄙夷的，温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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