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化脑补狂魔

　　袁满和韩笑到京城时恰好赶上入夏的庆典。
　　罩着轻纱的花灯被攒成串儿挂满了街头巷尾，映得行人们的脸颊个个喜气洋洋。不多提那鳞次栉比的酒楼商铺，光看四下里应有尽有的各色摊位，就是一派难得的繁华富贵。
　　“韩笑，你看那边有人在表演舞狮。活蹦乱跳的，多可爱啊。”
　　袁满担心韩笑总安安静静的会胡思乱想，值此欢庆时分更哄着人东瞧西望。可惜韩笑虽然一如既往地表现得非常听话，却明显半点眼光也吝啬从袁满身上挪开。袁满为了转移韩笑的注意力，又领着人来到一个卖挂件饰物的杂货摊子前。
　　“韩笑，你看这边卖好些小玩意呢。有吊坠、玉石、折扇、面具……凡是你喜欢的，我们都买下来。”
　　韩笑以为袁满要送他定情信物，倒真地打起了几分精神。但见摊子上的东西大多平常普通，唯独几张面具龇牙咧嘴表情迥异画得别有趣味……忽然袁满笑呵呵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还暗藏深意地递上个眼色。
　　原来距离杂货摊子六七步远的地方正有几个姑娘在娇羞地偷瞄韩笑，看样子已经跟了他们不少时候了；其实韩笑容貌出众，目光黏在他身上的人又何止这些怀春少女？就连在京城混迹多年的商贩们也忍不住要对其瞄来瞄去。
　　袁满不由得摇着扇子向韩笑打趣道：
　　“和你走在一起真没劲儿。所有人都光顾着看你，不看我了。”
　　杂货摊子上面具那么多，韩笑抽出了最丑的一个。他戴在脸上，微低着头凑到袁满耳边说：
　　“只给你看。”
　　袁满闻言承受不住咳嗽了几声，可巧发现前面有家店卖糖饧的生意异常红火，便劝韩笑再挑几样东西，自己这就去排队给他买好吃的尝鲜。

　　另一边原本正欣赏着袁满红着耳朵溜走模样的韩笑，却在余光骤然捕捉到几个蓝白色的身影后，戴着面具歪了头。
　　那是几个穿着天游宫道服的修士，好似躲避什么般迅速闪进杂货摊子后面的馄饨铺里，并且有意无意地挑选了最隐蔽的位子坐下。
　　“寒肃宗那帮狗娘养的！竟跟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
　　天游山前阵子终于让不依不饶的魔修们烧到寸草不生，宫中门人亦被迫全部撤逃沦落到如今四处躲避的地步，一时难免气急败坏。
　　“息声。”
　　周景过去嬉皮笑脸惯了没有个二师兄的样子，天游宫弟子们本来在他面前无有拘束。然而自从周全真人陨落他脸上的阳光就都消失了，轻浮俊朗的外表也因瘦削了许多而显得严肃怕人，其余几个弟子当场听话地闭嘴。
　　似乎是注意到韩笑的视线周景戒备地向杂货摊子的方向看去，不想凑巧地发现了韩笑身后追来的寒肃宗魔修们。他快速背过身去以握剑为暗号，警示其他人做好一战的准备。
　　“你！有没有看见几个道士？”
　　虽然韩笑脸上还戴着丑面具，他的手下们依然认出了他。这些魔修知道老祖肯定不想他们闹得太大引起袁满的注意，所以事先向韩笑无声地行了一礼，接着驾轻就熟地演起戏来。
　　周景暗中微微侧头观察韩笑的反应，恰好错过了韩笑手下行礼的动作，只看见带着面具的男子为寒肃宗的人指了一个错误方向。
　　等那些魔修们全走远了，周景警惕地起身向韩笑略一抱拳。
　　“多谢了。”
　　韩笑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为了不断掉追踪袖间掐起一道神识，绑在了天游宫一行人中某个弟子身上。

　　听说了这次入住的客栈厨师手艺堪为一绝，袁满和韩笑分别沐浴后没有再出门另寻酒楼食肆，而是选择直接在一楼的客堂点菜。
　　尽管他们两人一路奔波身上的衣服都洗旧了，尤其韩笑来不及做新衣服身上所穿的还是袁满的衣物不很合身，但因相貌看起来完全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富家子弟，所以店小二依然尽职尽责地推荐。
　　袁满顾及韩笑在身边，耐心地选了几荤几素。当各色珍馐摆满桌子，他就开始低头为韩笑挑鱼刺，韩笑也趁机不停地往他碗里堆小山。等到袁满将鱼肉挑好，再一抬头看见自己碗中满满的菜肴，他不由得把挑好的鱼肉放到韩笑面前乐了：
　　“吃吧。”
　　吃过饭睡觉又是个问题。袁满为了锻炼韩笑自立早前特意订了两间房打算分床睡，他见韩笑不用他搜肠刮肚地劝说便答应，由衷开心地拍了拍韩笑肩膀。
　　“不错，我们韩笑终于长大了。”
　　“袁满…”
　　袁满以为韩笑拉住他衣袖求拥抱是出于临阵胆怯，慷慨地张开胳膊任凭韩笑搂了一会儿。
　　只是一瞬间，他的颈侧刺痛了一下。袁满以为是神经痛，心想肉体凡胎不堪劳累实应趁早休息，因此松开韩笑后立即笑着道了晚安。
　　回到房间走向床榻不过十几步，袁满接连了好几个哈欠，人一沾到枕头马上沉沉睡去。

　　夜深，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京城数里外一个破旧寺庙中，天游宫残存的弟子们围着闭眼打坐的师尊，略显焦急地等待外出寻找食物的二师兄等人回来。
　　“咚、咚、咚、咚、咚。”
　　“五声为讯！是二师兄他们！”
　　原本愁眉苦脸的弟子们终于欣喜了起来，飞跑着去开门。
　　“怎么不设结界？”
　　周景一进来就问，其他人立刻低头准备挨骂。他看了下不动如山的师尊，了然地不再深究。
　　袁满的师尊结丹时已经年近四十，比起其他资质卓越固颜有术的修士们，看起来更像是寻常私塾里会有的那种温和儒雅的教书先生。修真界的人大多以为他深藏不漏，却不知他确实愚钝，只因天生一根筋才得了些许仙缘。可叹成于何处，败于何处。自从袁满“身陨”，他便完全糊涂了，天游宫亦在他的“唯求仁义坦荡”的错误决策下层层失守节节败退。
　　等安排好弟子们作法设阵后，周景从怀里掏出裹着肉饼的油纸包，拆开后先递给了师尊一块。
　　“只先分给你尚未辟谷的师弟们。”
　　周景闻言眉头紧皱。
　　“师尊，您自受伤后需进水米。现今月余水米未进，恐怕要伤及根骨。”
　　“伤了根骨又如何呢。为师纵有无边法力，到底救不回周全。”
　　听到袁满的道号，周景沉默了好一阵才再次劝说。
　　“徒弟知道师尊与师兄情同父子。但此时正是风雨之际，还望您保存实力顾全大局。”
　　突然：“咚！咚！咚！”从庙门处蹊跷地传来了三声敲击，周景当即停住话头灭了火堆。他原想多带上几个弟子放轻脚步去查看，结果因为看不惯大部分弟子惊疑不定的神情，只与两三个胆大的一同去了。
　　透过门缝，可见一个八岁到九岁的小女孩搂着“鲜血淋漓”的女子，在暴雨中跪着哭喊道：
　　“求您了！我和姐姐夜遭土匪，姐姐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如今好不容易逃出来，求您收留我和姐姐一晚！”
　　师尊最听不得孩子的哭声，立刻说：
　　“可怜如此遭遇，快给她们开门！”
　　“师尊，结界若破一时难以补全。这姐妹二人深夜突现，一人负伤甚重一人年龄太小，怎么可能从匪窝逃出呢？师尊，她们身上必定有诈。”
　　“要是周全，必定不会见死不救吧。”
　　第二次听见袁满的道号，似乎承受不了任何情绪波动般，周景整个人面无表情地凝结住。
　　“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和姐姐！”
　　“唉！即使救错，好过不救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周景，你怎么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
　　一开始其他弟子们俱不知如何是好。其实倒真不是他们真的愚不可及，反而正因为在场的都是对天游宫忠心耿耿的（有外心的早在天游宫分崩离析的过程中渐渐散尽了），才别有许多顾虑。他们一方面知道二师兄说得对，如果没有二师兄他们是断然逃不到京城的；一方面亦极其敬重师尊的人品，即使他现在完全糊涂了也不忍心抛下回绝。最终思来想去这些弟子们竟把生死置之度外，都跟随师尊劝起周景来：
　　“二师兄，这次就听师尊的吧。我们人多势众，就算有诈也不怕！”
　　周景如同裂开口子的泥塑笑了一下：
　　“师尊对我有教养之恩，我怎么会违背您的意愿。好啊，我又何尝不想得个去死的机会。上穷碧落下黄泉，总能再见那人一面。”
　　过去周景说话甜如蜜糖，油嘴滑舌得很；现在言语里却夹着刀片，锋利得字字要命。
　　身边的弟子不敢接话，沉默地执行开门的命令。门栓划开的一刹那，斜风冷雨瞬间灌入破损的结界。
　　霹雳闪烁，照得大地忽明忽暗。门外哪里还有小女孩和受伤女子的影子？由千百道魔修化作的影子穿梭在寺庙周围，数量又岂是天游宫残存弟子可比？凌冽的罡风卷进室内把红漆柱子刮得斑驳迹迹，天游宫许多弟子命丧当场。周景和门边的师弟们亦被气浪吹开，身上血痕触目惊心。
　　炸开的电光间，一个男子手执匕首踏进门槛。他的面容阴森俊美，似罪仙、似艳鬼、似修罗。
　　袁满不说，韩笑再不问，光靠想。可他这一想，总要想出许多问题。韩笑当然意识不到自己想法的偏执之处，他对袁满的师尊是个“衣冠禽兽”深信不疑，眼里尽是无边愤恨。而停止了打坐的师尊也向韩笑看去，虽然之前不曾见过但仍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韩宗主，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苦赶尽杀绝呢？”
　　袁满的师尊话刚刚说完，屋内便回荡起一个小女孩的笑声：
　　“我们老祖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师尊听后点点头赞叹道：
　　“心随所动，畅快呀。”
　　周景忍住一口血，拄着剑悄悄站起来向师尊方向移动。韩笑无心答话，他手握匕首划开室内浓厚的灵压，猎鹰一样冲向他们。
　　毫不在乎地，师尊再度闭上了眼睛：
　　“周景，带着你师弟们走吧。”
　　猛然，一片白光连同巨大的嗡鸣声潮水般淹没了所有人。袁满的师尊竟然自爆了丹元！他拒绝治疗带伤太久现今已近油尽灯枯，如果硬和韩笑出手恐怕是打不过的，只好靠着舍弃性命修为给其余弟子创造一个逃走的间隙。
　　那片白光太过刺目，一时甚至连韩笑都无法视物，等再睁眼庙里空剩下地上一具尸体。
　　“老祖，那禽兽已经死透了！”
　　没能亲手为袁满“报仇”,韩笑心中怒海翻腾。他收好手下从尸体上所搜出的袁满曾用本命玉碎，看也不看地上的“衣冠禽兽”，冷冷发令：
　　“鞭尸。”

　　长夜没有尽头，雷雨没有尽头，恨意亦没有尽头。
　　天游宫损失惨重，仅剩聚集在林间高地十数个弟子。他们伤的伤残的残，此刻暂时躲藏在周景画好的隐匿阵法中，个个心情悲凉痛哭流涕。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
　　周景气得把不成气候的师弟们挨个儿踹了个遍。他衣裳湿透身上又带伤，状况非常不好，没把师弟们踹疼自己倒摔了个趔趄。
　　“师兄！师兄！二师兄！”
　　师弟们见他倒在地上哭得更惨了。
　　周景懒得再爬起来教训他们，他平静地躺在泞泥里，直直望着雨水从阴郁的夜空中坠落。
　　也许由于没有闭眼的缘故，很快就觉得眼睛发涩了。

　　袁满尽夜睡得不安稳。
　　他一会儿梦见雷电把荒废的寺庙劈成两半，师尊和师弟们像下饺子似的坠进裂缝，自己着急想要捞上来一两个却谁也抓不住；一会儿又梦见韩笑被围困在了熊熊烈火间，反拿匕首的手已被利刃伤得白骨可见，自己匆忙想要将其救出医治却到底办不到。
　　等天快亮了袁满的梦中竟突兀地出现了一碗豆腐脑，滑溜溜甜滋滋的戳一戳便热情地直往他嘴里送，最后竟变成了只白玉八爪鱼缠得人难以呼吸……
　　袁满醒来时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圆，韩笑躺在他怀里上衣几乎被扒得干干净净，露出来的细嫩肌肤可不就像豆腐脑般白腻……昨天不是说好了分房睡吗？这人的身手怎么会如此轻？
　　韩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又立刻闭上蹭向袁满肩窝。
　　“别闹…醒了就起来吧…”
　　袁满说话间半跻着鞋便要下床，结果由于头发与韩笑的混在一处纠缠成结，登时被牵扯得疼到坐了回去。他一手揉着后脑勺上的痛处，一手忙伸出去察探韩笑的情况。
　　“你没事吧？”
　　韩笑暗道此情此景不也算对应了“结发夫妻”么？因此捂住自己的脑袋灿烂地笑了：
　　“我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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