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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北雁南飞,霜林染红。又是一年的秋天。
母亲的肺痨在这萧瑟的季节里却是一天重似一天。她咯血得也越发厉害。镇上最好的郎中摇头叹息[气虚血痿,痨虫早已侵入脏腑,纵使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怕是熬不过今年的中秋了。你准备后事吧。]
一豆微光在陋室里催开了些许温暖。君逸扬长身立在母亲倚靠的床榻前。
母亲的睡容痛苦。纠结的眉头,散乱的发丝,抿紧的唇角泛着悲凉的紫。母亲恍如一棵妙龄的牡丹在本该繁盛的花季里迅速的衰败,而这催命的符咒只缘一场爱情,一个男人关于幸福的杜撰和一场遥遥无期又愚蠢至极的等待。美好的芳华在日日的相思月月的守望中只留下了晦涩凄苦,那最初一点的芬芳哪经得这般岁月的刻薄。
君逸扬并不理解也并不试图理解,如果爱情是这样一剂伤人毒药,他愿意将它摒弃在他的人生之外。但同时君逸扬也深深地怜惜着这样一个女人。没有鄙夷、没有轻视、没有怨恨。或许只是因为母亲在那些略微健朗的时候,为他熬的一碗青菜粥;或许只是因为母亲在某个春意融融的午间,怜他、教他“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母亲一个翻身,薄被滑落,细瘦的臂膀裸裎在湿冷的空气中,月光下,白泠泠的像一根干枯的老树枝桠。
君逸扬的心中顿生无数虫蚁,被啃噬的无一完肤。他轻按着胸口走出屋去。
今晚的夜色很好。星空璀璨,月亮圆满。明天又是中秋了。母亲的“那个人”会不会出现呢?一岁又一岁,落花都成冢。
君逸扬唇边泛起清冷的笑。何必期待呢?十六年了,母亲等了十六年了,年年都失望,年年都守望。又是何必呢?从无期望的自己倒又是为何心中杂草丛生、西西惶惶。
笠日清晨,天际掠过第一只飞鸟,母亲就睁开了久闭的眼。疾病缠身下,母亲早已不复当年风采,清减的只徒剩一层皮裹着纤细的骨。但母亲的眸子却仍是很美。
君逸扬拿出早几日就采买好的胭脂水粉,认真地为母亲装扮了起来。他的素手千千,修长的玉指就像会变法术一样。一盏茶的功夫,那张苍白的脸便焕然一新。
君逸扬又帮助母亲吴氏换上了一袭莹白的烟罗云锦长裙。及腰长发被绾成了一个飞云髻。留下两缕垂在耳下。一只黄玉簪子斜插发丝间。飘逸轻灵,美不胜收。
[扬儿,母亲这样可成不?]吴氏紧张地探问。
[那母亲也得走几步,给孩儿瞧瞧才是呀。]君逸扬微笑着说。
吴氏缓行几步不禁香汗泠泠,想是疲累不堪。君逸扬暗自责怪自己太大意了。他忙扶母亲在床榻前坐好。
[母亲这几步走得还好?]
[很好,很好。孩儿就没见过比母亲还美的美人了!]君逸扬急急道。
吴氏笑嗔[你又哪里见过几个女人!]吴氏这一笑,不由牵动了病根,又咳嗽起来。君逸扬赶紧从身上抽出帕子递给母亲,吴氏捂嘴又是一阵猛咳。只见一大朵血花在白色的绢帕上妖艳地绽放,好像在讽刺着这一切。
吴氏蹙着柳眉,凄然泪下。
[谁敢不喜欢母亲这模样,我便要他好看。]君逸扬温柔地安抚母亲,目光和煦如三月暖阳。[我的母亲天姿灵秀、芳姿高洁,貌若桃花,真是胜过那天上的仙女。]
君逸扬看看母亲已然缓和的面孔,继续道[母亲若不信,就听扬儿作首诗来‘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母亲我赞你美丽,父亲又怎会讨厌你?]
[扬儿真是好文采!你爹爹当年可是余洲第一大才子,风流倜傥、文采卓然。呵呵]吴氏嘴角露出赞许的笑意,眼波轻盈流转,好似最清澈的流水淌过君逸扬沉郁的心间。
[母亲,若是父亲回不来,我]吴氏不知哪来的力气,吼道[休要胡说,你爹一定会回来的。他答应我的。一定回的!一定会的!]吴氏目龇欲裂。君逸扬低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太息着[孩儿知错了,爹今日自当会回来。]
已是日上中天……弹指间又是夕阳西下。
桌上的酒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君逸扬已不记得了。他对父亲归家早在九年前就不抱希望,他担忧地偏头向母亲看去。的确他只是担心她而已。
此时她正望向窗外。她的目光悠长,但无焦点。她仿佛是在透过窗外缅怀历历往事。又仿佛只是为了望着而望着,没有目的。死水一样。
镇上最好的郎中摇头叹息[气虚血痿,痨虫早已侵入脏腑,纵使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怕是熬不过今年的中秋了。你准备后事吧。]
[扬儿,母亲这样可成不?]
[美则美矣,就怕你爹爹不喜欢我这病殃殃的样子!]
[扬儿真是好文采!你爹爹当年可是余洲第一大才子,风流倜傥、文采卓然。呵呵]
[休要胡说,你爹一定会回来的。他答应我的。一定回的!一定会的!]
一种奇怪的感觉爬上君逸扬的心头,象无形中有一双利爪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目盲,看不见任何事物,脑海中一瞬间苍白的抽痛。视网膜里除了慑人的大片大片黑色。还是漫无边际阒寂的黑色。那是一股强大到惊人的力量。君逸扬无从抵挡。它放肆地奔窜在他的四肢百骸,兀自欢快雀跃。
君逸扬的手心里已汗湿、腻滑。君逸扬的额头亦满布了细密的汗珠。他的心中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他要他的父亲,那个曾未与自己蒙面,那个令母亲心心念念又毁了她们一生的男人付出代价!让他明白,痛,原来是这么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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