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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悲离合
辽国边境,小城,大牢内。
云初坐在泛着霉味的稻草上,闭目调息。他午时被带到这里,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其间访客可谓是络绎不绝。这里的牢头、辽国前锋营的军师,甚至连辽国的大王都来过了。想必萧怀玥对他们提过自己获救的经过还有“青莲剑歌”,辽人看上云初的功夫、才智,想要将他劝降。但是即便是辽国大王来此,也还是吃了云初的闭门羹。看来“青莲剑歌”和《九歌》的魅力,还真是很大,大到可以让一个王者屈尊来到大牢亲自劝降一个异族俘虏。
任辽人在牢门外好话说了三千,坏话也说了三千,云初不动不语,眼观鼻鼻观心,潜下心来运功。牢外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好言相劝,冷嘲热讽,威逼利诱,红脸白脸全都用出来,云初却好似没有知觉一样。强行行气一个周天后,气海中的寒气终于散去,功力也恢复些许。看来那时动用“青莲剑歌”,果真是太勉强了。擦去额头上的冷汗,云初抬头看向铁窗栏。
月亮被蒙上了一层纱布般朦胧,星星更是几不可见,但好歹没有太多的乌云。连下了几乎一个冬天的大雪终于要停了,而宋辽之战,又将继续。
“你来啦。”云初看着朦胧的月亮,轻轻的说着,口气像在同一个老友打招呼。
牢外的人半晌都没有说话,两个人都静静的。似乎终于攒足了力气,牢外的人终于说话,只有三个字,本应是清亮的女声,此刻却沉重非常,“你走吧。”
“啪挞”一声,锁链打开,牢门大开。云初站起身,抖落掉身上的稻草,走到牢门外。看看四周,果真没有一个辽兵。与她擦肩而过时,云初轻轻的说了一声“对不起”。这一声对不起,让萧怀玥想起了几日之前雪洞之中,这个昏迷中的男子满怀哀伤的道歉,只是那时道歉的对象并不是她。
小瑶。
想起这个名字,萧怀玥心中猛的抽痛。
这个男子,从来就不曾把自己放在心上。他的心里,只有他的亲人,还有小瑶。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家,他的国。那么自己呢?自己在他心里又算什么?山洞中的那些日子,以口渡食物的情形……只是轻轻碰触,就有无尚的幸福。他知道吗?他明白吗?
“我……”云初已经走到大牢外门,只差一步,就要跨出这个阴寒的地方。萧怀玥一出声,他收回了本要跨出门去脚,等着她的后话,“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呢?”
地上的雪映着淡淡月光,把云初的灰衣映的发白。良久,他开口,口气平淡异常,好像他们是刚遇到的陌生人,“你只是一个棋子罢了。”
萧怀玥打了一个战栗,颤声反问,声音很轻,轻的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是吗?”
“是。”背对着她的人回答的没有丝毫迟疑。
萧怀玥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下来,“‘青莲剑歌’对你的身体伤害极大,那么你告诉我,既然我只是一个棋子,有必要让你舍命相救吗?”
“一场游戏罢了,很有趣,不是吗?”轻笑几声,云初接着说,“如若不然,怎么能博得你的信任?”
“呵呵呵呵呵呵……”萧怀玥听罢,笑了一会儿。一时间,大牢中回响着女子的笑声,心酸、苦涩、无奈、悲伤。她眼中并没有泪水,笑的却是比哭还难看。
“游戏?”萧怀玥笑够了,走到云初背后。云初回过身来看着她,脸上没有万年不改的笑容,冰玉般的脸上除了冷漠再也看不到半分其他,萧怀玥看到,不禁一怔,“你的面具,终于揭开了……原来你也有这么冷漠的表情,以前何必藏起来。”云初不答,只是静静的看着萧怀玥。
“皇甫云初,对吧?”萧怀玥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亦是换上了满脸冷漠。拔出挂在腰间的匕首,抬腕就刺向云初胸口。本是正对着心脏的刀尖在刺进皮肤前险险的偏离了些,“噗”的刺进血肉之中。她不带丝毫犹豫的拔出匕首,血霎时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灰色的素罗衣。萧怀玥轻巧的挑了挑眉毛,“不躲?你这又是在玩什么游戏?”冷笑几声,又道:“我欠你一条命,现在还给你了。我萧怀玥发誓,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我就是敌人!辽宋开战,你我短兵相接之时,就是你魂归黄泉之日!”云初闻言,表情依旧,当真没有半分动容之色,萧怀玥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失落,一种被遗弃、被背叛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她的心底肆意蔓延,嗜咬着她的理智。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改变主意不放他,把他关一辈子,也能看一辈子。又或者,杀了他,把他烧成灰,永永远远的带在身边,一辈子,再也不让他离开。
原本不是这个样子!一定有哪里出了错!
她记得他暖如春山的笑,她记得他勉强使用“青莲剑歌”后苍白至极的样子,她记得他在山洞中满怀哀伤的抱歉。这样的他,会是宋军派来的卧底?接近她是另有目的,救她是图谋不轨,与她谈笑风生是处心积虑?
另有目的,图谋不轨,处心积虑……
这样的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让萧怀玥心底的绝望油然而生。“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是不是在骗我?”刚说完绝情话的她猛的抓住云初的衣袖,这是最后的一丝希望,救命的稻草。
云初此时冰冷的表情像一把尖刀刺进萧怀玥的心,她分明听到有什么东西碎了——那是她的心。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整天带着虚伪的笑容,你还真是会演戏。”萧怀玥松开云初的衣袖,脸色惨白,表情复又冷漠下来。
云初轻笑开来,脸上冰雪散尽。他笑的明朗、清爽,直沁到人心上的柔软。如此笑容,开云散月,冉冉物华也皆休。萧怀玥直直的看着他,近乎迷恋,移不开眼睛。猛然,云初又收了脸上的笑容,所有的笑容霎时冰封三尺,冷的叫萧怀玥冷战连连,刚才那个明眸浅笑的人如镜花水月,仿佛从来不曾有过。
云初背过身去,走出了牢门,声音渐远,“看了无数戏码,嬉笑怒骂,不用片刻就能做到。”
萧怀玥冷笑,“如果你不是大宋将军之子,也许就是个戏子也说不定,怪不得你扮什么像什么……”
萧怀玥看着云初离开,终于忍无可忍的大笑起来,一边笑,眼泪一边往下掉。摔了头上的猫眼石发簪,扯断手腕上的金丝环,藕臂上青红一片,她却没有知觉,也许只有伤害自己才能抹平她此刻的痛。
明明很喜欢,却要互相伤害。再见之时,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互相讽刺,不欢而散,到底是谁的错?
到底是谁的错?
谁的错?
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能停留在初见的瞬间,该有多好。
她记得他们初见之时,天空飘着触手即化的微雪。她从窗口跳下来,大喝着叫正在窗下的他走开。结果她正落在他身上,二人跌坐一团。细想来,他如此功夫,要躲开是很轻易的。没有躲开,任她跌在身上,是怕她摔疼,还是棋局中的一步?
她骂着他,却看到他从雪中抬起的笑脸。那样的面色,是连雪花也及不上的晶莹。那样的笑靥,干净,澄澈,赛过雪后湛蓝的天。满天飘零的细雪在那一刹那冻结了时间。如若时光可以倒流,她希望他们可以被一起冻结在那一刻。
疼痛如同会呼吸一般,在体内顺着血液蠕动,从指尖蔓延到心脏。萧怀玥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原来可以这么痛。
萧怀玥慢慢蹲坐而下,耦合色的裙裾摊在阴冷的地面上,那是他们初见时她穿的颜色。原本绯色的唇如同褪了色的花瓣,透着颓唐的暗哑。上下颚开合,唇瓣轻启,化作一声低喃。意识到自己念的是什么,萧怀玥的泪水再次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那一句地软的喃呢,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叫这个名字,这个也许本来就不存在的名字。
“沐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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