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坟墓

　　莫言不相信爱情，他总是不相信那些虚幻无法用双手把握的事物，所以他的目光平静、如水，且伴随着些许的死寂。
　　他是一个钟爱与流浪的人，辗转来回于一个城市和另一个城市之间，总也停不下来。或许他还是一个无望且前路迷茫的人，所以他的眼神深邃并且空洞。
　　莫言在这座城市边缘的一条深巷中租了一间木质阁楼，他喜欢安静的环境。太多的人、太多的声音都令他厌烦至极。他懂得如何善待自己。同样的，它也有自己的兴趣和嗜好。就像现在这个时间，莫言骑在阁楼的窗户上，一条腿向上蜷起，另一条腿肆意地搭在窗外，枕在窗棂上的脑袋微微的仰起，静静地看着天际垂暮的夕阳。

　　似锦走到巷口的时候正是黄昏。
　　家里人本已是搬了家的。而闲置下来的房子因为太过僻远，没有多少人会要，也就没有人再管。只是似锦却总也割舍不下，很多个夜晚面对那些不灭的霓虹，似锦怀念更多的是从老房子木窗外看到的满夜的月光和星辉。
　　寂静古旧的巷子，走在方砖铺就的巷子路上，脚底下发出的脆生生的声响。就连这些，都让似锦格外的怀念。所以会经常抽了周末的空子回到这里，扫去落在床头桌面的灰尘，细细品味这难得的清静。虽然从未品出什么特别的味道，但就是这么毫无理由的喜欢着。
　　似锦很随意的走在巷子里，手里捻着一根从路边采来的毛毛虫草。半截身影被拓在一边的墙壁上，也在慢慢向前走着。
　　不经意抬头的瞬间，看到骑在窗口的莫言。于是整个人就呆立在那里，手里的毛毛虫草也停止了晃动。
　　空气中有微风吹过，带来几许花草的芬芳。
　　正要跳回房间的莫言，目光稍一移动便落在了仰着头神色似乎有点呆滞的似锦身上。莫言嘴角一扯，朝似锦低声喊了一句：“喂，你脚底下有蛇。”
　　“嗯！”似锦淡淡地应了一声。突然间惊觉莫言讲话的内容，惊叫一声迅速向一边跳开。四下看看才发现根本连蛇的影子都没有。
　　在莫言的预料中似锦会骂他几句来解气的。即使不会也应该狠狠瞪他一眼然后纷纷地离开。那意思也就在告诫他：你等着吧，我迟早会报仇的。可是接下来的剧情却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剧情了。
　　似锦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恼怒，反而觉得廉价发热。心里面在奇怪的同时迅速地转过身迈开脚步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窘迫和尴尬。
　　莫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哎，你叫什么名字？”
　　“……似锦，乔似锦。”
　　乔似锦，好美的名字。

　　一整个晚上，似锦几乎都没怎么睡着。
　　睁开眼，眼前不断地闪过那双深邃的眸子。那双眼睛里面混杂了太多的情感。那双眼睛，平静、死寂、空洞、漆黑如墨，但却闪亮如星。
　　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张棱角分明的。平凡无奇却又明明看得出那里面的隐忍和坚韧。那些夕阳的余辉洒下的金色的光点，在他平静的脸上，仿佛跳起了舞蹈。
　　似锦想，他一定不知道，那一刻，他的脸上，是如同春风一般的温柔。而那种温柔，仿佛能够融化冰雪。
　　似锦从床上坐起来，向窗外望去，依稀可以看得清巷子那头的阁楼上还亮着灯光。
　　不知道，此时的他，在做些什么。

　　莫言起了一个大清早。太阳还没有出来，天却已经亮起来了。深吸一口气，于是那些空气中飘荡的清凉便灌满了整个胸腔。
　　莫言沿着阁楼走了几步，一转角便消失了身影。
　　阁楼的后面是一小片倾斜的坡地，这个时节长起了绿油油的青草。草地上间或冒出几株野花，并不娇艳，但却点缀的整个坡地很是漂亮。莫言找这么个地方费了不少力气，但是这地方却是值得费力的。
　　莫言想起昨天见到的那个样子文静的女孩子。乔似锦，青春年华，似锦如画，真是一个不错的名字。莫言不知道他是因为似锦名字很好所以觉得人也不错，还是因为人漂亮，所以觉得名字也很好。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微笑。
　　那么晚了灯却还亮着，想想现在应该在睡懒觉吧！
　　似锦推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前的台阶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瓶。瓶里插了几簇颜色各异的野花。入手有点沉，是已经加了水的。似锦从瓶口抽出一个小纸筒，展开，然后看到几行飘逸的字迹。
　　似锦：
　　以后不要睡懒觉了，小心会长胖的。
　　还有，你的名字很美，就像这些花儿。
　　莫言
　　似锦微微觉得有点诧异，如此熟悉却又带了些许暧昧语气的话竟然出自一个仅仅见过一次面的男生。
　　似锦折回房间把瓷瓶放在窗台后，又走进巷子里。
　　这片青绿色的坡地同样是似锦所怀念的。如同这一片浓浓的绿色，似锦关于这里的记忆也在不断积淀着，并且日渐酝酿出回忆的味道。似锦之踱了几步，便看到平躺着、几乎被草丛淹没的莫言。
　　那些站立起来的青草，同他的鼻梁一般高。他轻轻地眯着眼睛，她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温暖并且平静。有轻轻的风吹过来，倾斜了他额前的长发。
　　一瞬间似锦的心里荡起了涟漪，一圈一圈徐徐地分散开来。似锦突然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生活抑或是经历塑造了这样一个人。而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似锦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
　　“知道么？我第一次到这里，真的吃了好大一惊。我喜欢这里，所以，我留了下来。”莫言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偏过头望着似锦，缓慢地开了口。
　　“这个地方，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存在着了。”

　　这几天似锦突然发现她经常会记起莫言，那个有着温暖笑容和细碎长发的男孩子。
　　在课堂上似锦皱着眉头做习题的时候；在业余似锦漫步在校园里的时候；在餐厅里似锦咽下一粒又一粒米饭的时候；在深夜里似锦睡不着的时候；莫言的样子就会突然跃进似锦的脑海里。似锦使劲摇摇头想把它忽略掉，它却挥之不去并且日渐变得清晰起来。
　　车窗外是飞速后退的模糊的画面，像是陆续播放的一幅幅剪贴画。
　　似锦不记得什么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好像突然间就对仅见过两次面彼此并非熟络的某言有了似乎难以磨灭的印象。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为什么呢？
　　这对似锦来说比那些深奥的高等数学更加来得难以理解。

　　再次见到莫言是在阁楼一楼那间面积并不是很大的厨房里。莫言系着一条白色的围裙，心无旁骛的处理着案板上的蔬菜。在间或停歇却很有规律的菜刀和案板的碰撞声中，洋芋被整齐均匀地切片。还有煮汤、加料、尝味，一切看上去都那么自然。
　　似锦站在莫言的身后，眼中晃动着莫言忙碌的身影。到底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似锦突然间感到迷茫。像是平地升腾而起的氤氲的雾气，遮挡了原本清晰可见的事物。
　　莫言转过身看到似锦，并没有惊讶，只是微微一笑：“你来了，我，请你吃饭！”
　　似锦没有动筷子，她低着头看了一会儿餐桌上的饭菜，又抬起头来一动不动地看着莫言。
　　莫言放下左手的饭碗，然后把筷子横在碗上放着，随手拿过旁边的手帕纸擦了擦嘴：“很奇怪么？奇怪我为什么不像你认识的那些男生？”莫言站起来走到窗边，似锦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因为我只有一个人呐，我要学会照顾自己。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会有些手忙脚乱，但是后来却也慢慢变得好起来了。”
　　“为什么……只是……一个人？”
　　“为什么一定要有为什么呢?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啊。”
　　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啊……

　　不是不相信，而是，它们已经幻灭。
　　像是阳光下七彩绚丽的肥皂泡，在我们满怀期许和希望时，却突然破碎。闭一下眼，然后消失无踪。
　　可是，它们曾经存在过。
　　可是，他们再也不会回来！

　　似锦想想昨天发生的事情就觉得不可思议。她更加不明白为什么那样的话她会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莫言的叙述冗长而沉闷，似锦感觉她被那种死寂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仿若窒息。
　　“我一直反复地在做同一个梦，它如同一个梦魇，经久不灭。
　　我们到我走在一条绵长望不到尽头的路上，路的两旁是美丽得无以复加的花朵。那些花朵，有一部分我是认得的，但是更多的我却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它们是从未在这个世界出现过的，它们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国。我时常想，也只有天国，才会有那些完美的存在。
　　你知道么，我好希望我可以停下来仔细地欣赏一下，就算只有几分钟也是好的。可是，我不能，因为我一旦停下来我身后的所有花朵就会在瞬间枯萎。我没有办法，我停不下来。”
　　“不，你可以的。你可以阿，因为我会照顾你的，因为我……”因为我喜欢你，因为你是一个令人心疼的孩子，因为我真的很想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莫言走到似锦面前，两只手捧起似锦的脸颊，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对不起。请你明白，我的心太小，除了我自己，它已经装不下别人。”
　　请你明白，我，不过是一个过客。

　　似锦再次来到阁楼，只见到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它没有了灵魂。
　　似锦走进莫言的房间，窗前书桌上平躺着的纸张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似锦抚摸着信上熟悉的字迹，心里面是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流离失所的心，是爱情宿命的归处，是爱情，永生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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