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9 章
十七
这一觉,睡得地老天荒。
窗外的阳光灿烂地射进来,渐渐敛收。
凌律醒来的时候便知道不妙。
“海晨,醒醒。”凌律试图将对方推醒,“已经上课了。”
“唔……”姜海晨紧了紧怀抱,不理。
凌律用“已经上课了”这种话,与其说是在喊他起来,还不如说是在劝他继续。
而实际上——凌律看了看表——已经接近了中午放学的时间。
凌律叹了口气。干脆先回公寓洗个澡换身衣服实在得多。两个人就这样在地上睡了大半天,生病着凉就麻烦了。至于对无故旷课的解释……看来想不麻烦也是不可能的了。
大概这世界确是不公平的。凌律的担心全数在姜海晨身上应验。
喷嚏不断的姜海晨头重脚轻地听着老师的训导。他找了无数理由编得天花乱坠完美无缺,可惜班主任仍然一脸不信地将他从头到脚批了一遍,两遍,十遍都不止。——还额外加上了欺骗老师的罪状。
他很郁闷他的班主任老师是个男人。
凌律则老实地交代自己是“睡过头了”,其他一概不提。他的班主任则满脸疼惜地将他从头到脚叮嘱了一遍,两遍,十遍都不止。
“凌同学,老师知道你学习刻苦,但也不能太累着自己知道吗?你看你昨天请假说想休息半天,老师是不是一点也不反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一定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这话语是如此柔和动人,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她甚至体贴地帮凌律找起了睡过头的各种原因,询问是不是姜海晨影响了他休息。
——最后她教育凌律,要是学校问起这件事,一定不要说“睡过头”,就说是她找他谈话去了。
……
这世界大概还是公平的。
最后帮姜海晨抄了一整遍校规伺候姜海晨养了两天病的人,还是、也只能是凌律。
姜海晨发现凌律其实十分好使唤。只要确实是需要帮助,凌律便不会拒绝伸出援手。而且,从来不求回报。
像这种人,是如何存活在世上的?
凌律也讨厌麻烦,缺乏耐心,也有他自己的脾气性格。但是,从某一方面来说,姜海晨觉得凌律有时候单纯得像张白纸。
如果是其他人用这个比方来形容凌律,姜海晨担保自己一定第一个大笑出来,并且绝对会大笑三天三夜不止,将这句话列为史上最经典的笑话之一。
但是……这个笑话总是不可避免地从脑中闪过。
凌律这人不会有坏心,甚至不太会撒谎,也不太会伪装。他看上去戒心很重,但其实异常坦诚。
凌律的智商无疑很高,但更加确定无疑的是,凌律的情商很低,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他用来自我保护的武器大约只有三样,一是他的身手,二是他的沉默,三是他的面无表情。后两样对姜海晨基本无效,最有力量最有威胁的武器是凌律过人的身手。但遗憾的是,除非对方动手欺到头上,否则凌律决不会轻易动用武力。
凌律是个很有想法也很有原则的人,但他最大的优点,是宽容。
心宽而又能容。不管谁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要不真正触怒他,那他也就不会记仇。其实认真说来,凌律对谁都很好。
姜海晨曾以为凌律会是个圈子意味很重的人。只要进入了凌律的圈子,那便会与圈外的人区别开了去,明显享受更高级别的待遇。——但事实上似乎并不是这样。
凌律应女生的要求,对认识的差不多每一个人都改口了更亲密的称呼。凌律单唤别人的名已经不再稀奇,“凌会长”的称呼也早已绝迹,众人统一口径全改成了“律”。——除了原则问题,只要不超过凌律的度,他便几乎是有求必应。
姜海晨觉得,凌律太危险了。不是对别人危险,而是凌律自己处在一个危险的位置。
被薄壳保护的幼虫居然在风雨中活了这么久,现在这壳被他姜海晨轻轻触破,觊觎的人们看清了这宝物的真面目,便都蜂拥而上奋力争抢。
有些东西凌律需要从头学起,在他真正有能力应对这一切之前,不能让谁一个不小心伤了凌律。
姜海晨于是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凌律身边,随时帮他解围,随时给他提点。他要教他如何在复杂的人类社会中生存,如何保护自己,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攻击别人。
“律,不要别人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你要认真地想一想回答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危害或者损失,不要因为你无所谓就全给说出来了。有些东西完全是个人隐私,没有告诉别人的必要。”
“律,你不要总在你不想回答的时候就只是沉默,或者那么简短地拒绝。你可以说些其它的东西转移话题,尽量自然一点,可以挑对方可能感兴趣的内容说。如果别人还是死缠不放,你直接拒绝的时候最好把话说得委婉柔软一些。”
“律,你要适当地说些好话,不是说一定要撒谎,只是你可以拣好的方面说,用建议、鼓励的口吻指出不足。当然,有些时候也需要怎么锋利怎么说,那就是一种攻击手段或者鞭策了。”
“律,你也要学会撒谎。只要把握好一个度,谎言就可以帮你省去很多事并且带来很多好处。撒谎也是一门艺术,需要有美感在里面。人不是喜欢听谎话,而是喜欢谎言营造的美感。”
……
姜海晨将自己所知道所总结的处世方法一点一点教给凌律。虽然有限,但总比没有强。偶尔姜海晨会觉得,自己这是在玷污凌律,告诉他这个世界的阴暗污秽,教给他这个社会的尔虞我诈。但姜海晨没有任何迟疑,并且一点也不后悔。
这是凌律人生的必经阶段。
他姜海晨不可能永远把凌律时时刻刻保护周全。他希望凌律真的如自己那天所误以为的那样,最圆滑的方式周旋于人俗之列。
姜海晨向来习惯破坏白纸的纯洁,他只愿凌律免受伤害。
所幸凌律学东西非常快,半个月之后便在为人处事中显出了几分游刃有余的从容,相信过不了多久就真的能用左右逢源来形容了。
而更令姜海晨惊讶的是,凌律在迅速成长的同时,依旧保持了某种纯粹的本质。并且因为不断的修正和打磨,而显得更为熠熠夺目。
凌律确实很吸引人。稚嫩与迟钝也好,成熟与敏锐也好,都很吸引人。而姜海晨也知道,受凌律吸引的,不只他一个。
“请和我交往!”这属于直接型。
“我想永远和律学长在一起!”这属于浪漫型。
“我们先做普通朋友试试看好吗?”这属于迂回型。
女生们在逐渐摸清了凌律的性格之后,展开了如潮的攻势。凌律会询问姜海晨的意见,甚至会在直面决定的时候向他扫上一眼。
姜海晨通常只是在一旁或在远远的地方冷冷地等着,一言不发。如果凌律提出问题,他会说出自己的想法。可姜海晨知道,不论说什么,也只是个建议而已,决定权一直都在凌律手上。
凌律以学习为借口拒绝了众多交往请求,然而“拒绝”从来就不是一项轻松简单的工作,尤其是拒绝别人的表白。
有些被拒绝的女生会干脆地跑开,有些会轻轻地在凌律怀里抽泣,有的还会索吻,偶尔的情况下,凌律还得花时间陪着约会一次。
姜海晨的理念永远是女性至上,凌律则对此没有多少感觉。人生下来有差异在所难免,这并不意味着一个粗糙而庞大的群体分类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无上的特权。
在凌律眼里,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亏欠谁。只是既然别人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提出了他能够满足的某些请求,他便不会介意去实现它们——就像他经常帮人讲解题目,这里面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弥补不弥补。
其实如果有位女生答应不让所谓的“交往”如姜海晨所描绘的那般影响他凌律的生活学习或者对她自己造成某些不好的影响,凌律便是无所谓与谁交往的。只是他的这无所谓未曾被人发现而已。
若说有人觉察到了,那也只是姜海晨一人。
凌律有责任感和纪律意识,但道德感薄弱。——这就是姜海晨的认知。
其实就算是责任感和纪律意识,凌律也有着很强的自我原则:人要勇敢地承担责任,但不该担负多余的责任;未被禁止的就是可行的,合理的禁止才必须遵守,不合理又不得不遵守的规矩要给以变通……
凌律不是个死板的人,或许这还得归功于他的道德感薄弱。
道德感。一个曾对生命都长时间缺乏执著的人,又怎么会去捍卫所谓道德。何况凌律心中其实对众多道德规范知之甚少,他知道的部分也并非全都能令他毫无异议地遵循。
或许对凌律这样一个人来说,什么都是可能的,也没什么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姜海晨吸了口烟,沉思着,将烟雾轻轻吐出来。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长在背靠的墙上,缀上了一片树影。
墙边的转角,一位女生正在向凌律告白。
“我……我很早就注意律学长了!虽然学长不苟言笑,可我知道学长其实是很温柔的人!……学长你记得吗,我刚转学进来的那天谁也不认识,课间操也不知道站在哪里才好。只有律学长你发现了,过来给我安排位置……你肯定不记得了吧……”
女生的声音有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她不停地诉说着,到最后哽咽起来:“我知道学长不会跟我交往的,我也从来没有奢望过……我……我后天又要转学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学长……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学长!即便知道不可能,我还是喜欢,喜欢到没办法停止、没办法否认!……我不知道说出口了以后会不会后悔,但要是没有亲口说出来,我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吧……学长……请你,不要忘了我好吗?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落日渐渐没入远远的楼房,风中回荡着凌律低醇的嗓音。
沉静,平和,一如既往。
“那时候的事情我记得,没想到你会记得这么清楚。你又要转学了吗?也许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见面。你是叫柳悦薇吧,应该是这个名字。我不会忘记你,悦薇,你以后一定会遇见比我好很多的人,他不会错过你的。”
真挚,诚恳,一如既往。
女孩愣住,然后扑到凌律坚实而宽广的怀中,哭泣起来。
姜海晨指尖的烟雾在余晖中缠绵腾绕,迷蒙了目光。
十八
女孩走得很伤心,也很干脆。她突然带泪地仰首,在凌律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跑远在暮色校园中。
阳光敛收的秋冬之交,夜色总是升起得彷徨而坚定。
凌律站在原地沉思了一阵,走出转角。
姜海晨懒散地靠在墙上,左手随意地半插进裤口袋,右手夹着一根吸尽的烟。修长的双腿斜支着,脚边是一个个烟头。
凌律走近,说了句:“校园里禁止吸烟。”
姜海晨斜睨他,眼里沁出一抹轻蔑的笑意。长指一扬,烟头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落在地上,滚了一段。
唇已贴了上去,舌尖灵巧地掠过凌律的齿间,缠上柔软的舌。
Crossroad的烟草味道漫入凌律的神经中枢,浅淡又浓厚。
姜海晨的指尖带着微漠的烟味滑进凌律的发际,手臂径自环了上去,将凌律抱紧、缠密。
姜海晨吻得理智又深情。他耐心地一一探寻着凌律的敏感点,细心地给予最温柔的刺激。他一点点引导着凌律的回应,既不让对方过于被动,也不让自己失去主导力。他的热情并不灼人,却足以融化凌律的冰冷。
没有人失控,也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这个吻比想象中还要甜美。姜海晨冷静而不舍地放开凌律时,餍足而又微微慌乱。
有什么被打破了。意料之中,却又在预想之外。
埋头在凌律肩上,姜海晨就着衣服咬了咬。长长的手臂有力地箍上凌律的腰,探索般摩挲着。
“你怎么了?”凌律低眉问道,并不觉得刚才的吻有什么大不了。说凌律不惊讶是假的,但这只是因为姜海晨这一从未有过的偷袭方式来得太突然。过去的这十几年来,没有人告诉凌律同性之间不能接吻,即便凌律确实没见过哪里有这样的事发生。可总而言之,在凌律眼里,这个吻本就没什么大不了。
“你会不会忘了我?”姜海晨的声音低哑响起。不尽然平常,也不尽然异样。
“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
“……”
“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忘了我?十年,二十年?还是一个月两个月?最后你就只会记得我的一个名字?而且你还把我的名字跟那一大票被你拒绝的女生放在一起?”
姜海晨加大了力气,将凌律紧紧搂在怀里。
“你到底在说什么?”凌律费解地皱眉,“我为什么会忘了你?”
“为什么不会?”姜海晨的视线直直地射进凌律眼底时,向来都是如此锐利。仿佛带着责难,带着怒意,带着隐隐的哀伤和不安。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谁,更不会忘了你。”凌律回视姜海晨时,向来都是如此坦然。
“……这不一样!”
“什么意思?”
“……”姜海晨停顿了两秒,忽地松开凌律,撇离视线,“算了,这不重要。”
“海晨…?”
姜海晨低着头,闷闷地将烟蒂一一踢进排水沟,略长的发丝遮下他的脸。
在凌律想再次开口时,姜海晨却抬起头,缓和了脸色:“好了,你也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凌律盯着他,看见那张时常嬉笑的脸上重新浮出一个笑容。
姜海晨走了近来,有些坏意:“话说……律你吻技还不错,可还差了点实战经验,以后接吻什么的让我来好好教你几招!你看你在我的调教下哄女人已经越来越有一套了,今晚就你请客,算是拜师宴,也顺便庆祝你一周内成功甩掉十五个女生!”
“……”
“别这副不情愿的样子,要是下周有十五个女生跟我告白,我一定请你吃饭!”
“……”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