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三
"公主!公主!"霞予惶恐的声音传来,惊醒了坐在桌边发呆的水月隐。
"什么事这么慌张?"水月隐不解地看着脸色煞白的霞予。
霞予抓着水月隐的衣服,眼泪几乎就要从眼眶中涌出,颤抖着说:"公主,他们,他们好像找到办法了……就是……就是转嫁继承权的……"霞予说出这几个字,终于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决堤一般的顺着双颊落下。
水月隐拍拍她的手,笑着说:"别那么担心,这天迟早要来的。这样我不也可以解脱了吗。"
霞予的手颤抖的更厉害了,她泣不成声地说:"我知道公主对继承权没兴趣,可,可……您知道他们,他们找到的办法……公主,公主你会……"
水月隐身体一震,喃喃道:"难不成……他们找到了那个办法……"她抬起头,苦涩的笑容从嘴角荡开:"我会死,对吗?"
"您,您都知道了?"
水月隐轻轻拿开霞予的手,走到窗边望着弥漫的夜色,说:"我都知道,我从一早就知道。这个国家中没有其他人比我更了解秘术。解除继承权的方法,就是继承者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剩下的也许只有曾经最亲密的人留下的对他的一点点模糊记忆。"霞予手足无措地看着水月隐,水月隐的脸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却依稀可以感到那张安静的脸上的淡漠。她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一直希望他们那么多人可以找到比那个更好的办法,虽然内心深处一直在告诉我那是妄想,但我还是抱着那个泡沫般的幻想。现在,泡沫破掉了,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我逃不掉的,我早就已经被命运的藤蔓牢牢绑在毁灭的转轮上了,而且越绑越紧,越绑越紧……紧得我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从黑暗深处传出的细若游丝的呻吟。终于,她转过身,面朝着霞予,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的是绝望后的透彻,问:"霞予,我死了之后,你会记得我吗?"
霞予看着水月隐那清澈透彻得几乎快穿透她的心的双眼,恐惧一点点蔓延上心头,她拼命点着头,又再摇着头说:"我会……不,不,公主,你不会死的!"
水月隐的嘴角荡漾开了一丝笑,她走到霞予面前,伸手把霞予有些零乱的发鬓拢好,悄声说:"人总归要死的,更何况身为血弓继承人,本来我的寿命就很短暂。你不要伤心,就算我死了,像霞予这么好的姑娘,也一定不会受苦的。"霞予这时已哭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的拼命摇头,阴暗的房间中只有啜泣声在飘荡。
门外依旧有术士急匆匆经过的脚步声,水月隐走到门口,扶着华丽的门,静静听着那些脚步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之中回响、扩大,宛若死神的脚步在步步逼近。
门突然敲响了,水月隐愣了一下,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竟是音徵吕,他眉宇之间隐隐有些疲惫的刻痕。水月隐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有些吃惊地说:"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说着把音徵吕拉进门,关上了屋门。音徵吕看到依旧有些呜咽的霞予,转头对水月隐说:"你都知道了是吗?"水月隐默默点了点头。音徵吕轻抚着水月隐的头发,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隐儿,快走吧。趁着父王还没下令带走你,快离开这个地方。""哥哥。"水月隐吃惊地抬起头,看着音徵吕清澈而坚定的眼睛,说:"你让我逃走?"
"是的。隐儿,我不能看着你就这么死掉。父王这次太过分了,毕竟都是他的儿女,他怎么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快走吧,离开这里。"
"可是,虽然我也不想死,可如此戒备森严的王宫,我不可能逃的出去的。"
"别忘了,到这一刻你还是血弓的拥有者。而且,我会帮你。"音徵吕摸摸水月隐的头发,又轻声说:"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霞予此时也回过神来,拽着水月隐的衣袖,惶恐地说:"公主,你快走吧。我不要看着公主你被……"
水月隐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喃喃道:"走……可我怎么走呢,我走了你们都会受牵连的。"
音徵吕把水月隐拉到窗前,说:"别担心,没有人知道我到这里来了。来,以血弓的力量离开这里。我已经把王宫四周的结界解开了一个破口,你从那里出去吧。"水月隐张张嘴还要说什么,却感到身体倒在了哥哥的怀中。音徵吕温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不要害怕,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话音刚落,音徵吕轻轻推开了妹妹,微笑地点点头。水月隐不再说什么,收起眼眶中即将涌出的泪水,勉强牵了牵嘴角,转身对着东方朦胧的夜色伸出手做出了秘术之势,悄声念出了祷词。
窗外的夜色在祷词声中弥漫进了屋内,玄色的雾霭将水月隐的身躯笼罩起来,身影在忽浓忽暗的阴影中飘忽不定。冰冷的夜风飘然吹过,雾霭散去之后窗前仿佛什么也没有存在过,只余轻纱的帘在微微飘动。
音徵吕望着窗外的夜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对霞予说:"你只要说完全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就好了。"霞予微小而坚定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音徵吕望着霞予坚定的脸,放心般地点点头,举起了右手。仿佛一声天启的琴音自耳边划过,霞予的身子连一丝颤抖都没有地倒下了。音徵吕把她扶上椅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雩溟轩。
夜色中的雩溟轩如往常一样安静而有些沉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仿佛发生了许多许多。
————————————————————
王城之外的妄凌山永远都是一片荒凉。整座山都是峥嵘的岩石,没有鸟兽的声息,只是从嶙峋的岩石缝隙中偶尔会钻出几丛杂乱的荆棘。峰顶的神殿同这座山是一样灰色,一样的毫无生气,只有偶尔从钟塔里传出几声亦真亦幻的钟声。水月隐站在半山腰上仰望着峰顶的神殿,想起那个长年住在这个神殿中的人,微微叹了口气,向峰顶走去。
阳光透过神殿墙壁上斑驳的缝隙照进幽深的前殿,殿中巨大的雕像掩映在光影交错之间。空旷的前殿中空空荡荡,只有寥寥几个全身纯白的人在殿中走过,仿佛就要消散的影子。那些人是这空寂的神殿中的祭司,在这里将自己内心的欲念澄清,以超脱清高的神情在高耸的妄凌山上俯瞰着人世间。他们摒弃了人间,也被人间遗忘。水月隐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理会那些纯白的影子,踏着交错的光与影走了进去,脚步声似乎被无限地放大,充满了整个的空间。
“水月隐。”一声轻轻的呼唤让她停下了脚步,温婉秀美的女子站在了水月隐的面前。黑色的长发不系不束,披散在身后。纤尘不染的白裙,秀逸绝俗的面容,这女子宛若云端的仙子般俏立在神殿中间。
水月隐微微一笑:“很久不见了,昭南。”
昭南脸上是不变的超然的笑容:“水月隐长年住在山下九方城里,虽是只有山上山下之隔,却也是两个世界了。昭南也不敢奢望你能常来这山上。”
“昭南没想过下山么?你就不会想你的家人?”
“下山又如何?世人不总是在那些琐琐碎碎尔虞我诈的事情里面争来争去的,想着就没趣。”
“你总是这么尖锐啊,世人真是被你说的猥琐不堪了。”
“呵呵,世人怎样却也和我无关,我自逍遥罢了。不过水月隐,不是我说你,你也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看得太重了。”
水月隐失笑:“好了好了,每次我一来山上你必然是这么一长串的规劝。”
“唉……你但凡是看开一点,又哪能变得这样呢。本来一个这么脱俗的女子……罢、罢,你又要嫌我罗嗦了。快去办你的事吧,我不打扰你了。”说完,流云一样的女子轻盈地绕过水月隐离开了。
水月隐看了看昭南的背影,看得开……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呢?还不如干脆地陷进去反而更对得起自己吧。你说我脱俗,可我们终究是不同的……
穿过巨大而形象迥异的雕像把守的压抑的前殿大道,透过敞开的门看到了正殿前宽阔的广场。阳光灿烂的广场中间荒草毫无章法地生长着。正殿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毫无顾忌地靠在破败的石阶上,穿着王宫禁卫的衣服,怀中抱着一杆长戈,闭着眼睛对着太阳的方向。水月隐走到他的面前,他睁开眼,眼神淡然无波无喜无怒。水月隐朝他微微笑了笑,说:“我来参见洚妃娘娘。”那个人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站起身,开口用和外表一样平板无波的声音说:“遵命,公主殿下。”将水月隐带到正殿门前,扣着正殿门上巨大的门环。
几声敲击声过,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阳光霎时直射进阴暗的正殿之内。殿正中有一巨大的神像,供奉的是一尊女神,女神容色绝丽,一手拈花,目光慈悲地俯视着脚下。神像下跪坐着一名女子,低垂着头,只看到一个消瘦的背影静静地在神像巨大的阴影里。突如其来的阳光并没有打扰到这位女子,她依旧静静地跪在那,仿佛已经化作了神殿中的一座石像。
“参见洚妃娘娘。”水月隐对着神殿正中的女子背影说。
女子缓缓站起身,转过身来,露出了容色秀美而略微苍白消瘦的脸颊,“你来找我是为了逃避陛下的追捕吧?”
水月隐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过来。”洚妃淡淡道,依旧站在神像前。
水月隐依言走到了她的身边,洚妃看着她,眼里有一点怅然。许久,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了水月隐的头上:“你很像你的母亲。”水月隐默然,她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个将自我放逐于妄凌山荒凉的神殿中的女子。
洚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水月隐跪在神像之前,手覆在她的头顶,轻轻地祝祷着。随着她的祝祷,水月隐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淡,身形也越来越淡,最终整个人消失在了神殿中。洚妃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蒲团,眼中只有悲悯。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