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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乱
跪着的内侍与宫女们先是被我的声音吼得哆嗦了下,而后他们都用同情的目光望着林锦。
“你们入宫来想必也是忍气吞声,受了无数委屈,我不知如今你们究竟怀着何种心思来到我的身边,”我缓缓抬头,双眸锐利似刀,如同一条无形之鞭,徐徐划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我只想告诉你们,你们已与我一同走在这条凶险的路上,今后很可能还会历经身与心交迫刺骨的痛苦。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我武媚娘活着的一天,便绝不会亏待你们,绝不会亏待你们任何一个人!话已至此,你们当中若有谁想离开这里,此刻便可离去,我绝不阻拦,亦不追究!你们有谁想走?”
众人沉默无声,齐齐摇头。
我仰首,发出一声轻笑,手腕一翻,长鞭再次朝夏莲甩去,刷刷几鞭抽完了,我随手将长鞭丢在一边:“你们都去睡吧,今夜到明日清晨,想走的只管走,我绝不阻拦,我会与内侍监说,他会另派你们到别处去。不想走的,便与我一道,从此生死由天!”
众人仍是低垂着头,一片寂静,无人回答。
我亦不再多看他们一眼,径直地入内,掀帐上榻,合衣睡下,侧头看去,他们依然跪在地上,仍是久久没有些半点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才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才陆陆续续有人离去,只留几个内侍与宫女在外轮流守侯。
“昭仪,昭仪,你睡去了么?”帐外忽传来林锦苍老的声音。
我闭着眼,仍躺着一动不动,不去睬她。
昏暗中隐约听见林锦长声叹息,而后她轻柔地为我掖好被角,这才转身离去。
我唇角微勾,扯紧了身上的裘被,翻身蜷在一处,缩在方寸天地中。
夜色蔼蔼,晚云尽收,窗外冷月无声,月华潋滟,香炉中默默吐着麟香,渺如烟波,
这一晚,我睡得很浅,天未大亮,便醒了。四周悄然无声,我亦躺着一动不动看着纱帐外渐渐亮起的天光。
“唉……”我深叹。
“昭仪,您醒了么?”夏莲跪在帐外怯怯地问道。
“恩。”我虚应了一声,坐起身来。
立即有宫女上前将纱帐撩开,扶着我下榻。
我随意瞥了一眼,我身边所有的内侍与宫女都已整齐地跪在榻前,有的手持铜盆,有的拿着我的衣裙……他们恭敬地跪着,不漏一人。
我看着,面上不显半分,心中却在无声浅笑。
林锦奉上一杯白兰花茶,水面撑开了饱满的花叶,悠然的清香在房内飘拂。
我端起,轻抿一口,那幽香瞬时洇进心里,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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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天微凉,阳光斜照,风柔缓地吹着,园中桂花盛放,恍如琼英缀树,开得一树金灿,映得人满目金粟,馥馥香气钻窍入鼻,其香亦清亦浓,清可荡涤,浓可致远。
一连数日,我在园中凉亭摆了清桂酒独坐,若有所思。
萧淑妃失宠,我的升迁,王皇后却不动声色。太过平静的日子,反倒使人不安。
轻缓脚步声传来,我只道是林锦,仍是半卧着一动不动,直至那人走近,爽朗地笑出了声:“春困秋乏,媚娘早早地便乏了?”
是李治。我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扯紧了身上的毛毯,并未起身,甚至连头都不抬,仍是紧蹙着眉头。
李治见我如此神情,便坐到我身边,伸手抚着我的发,柔声道:“怎么了?为何闷闷不乐?”
“我……”我迟疑了片刻,却只摇了摇头,吐出一个字。
李治摸着我的眉头,轻轻抹平:“朕知你近来总是愁眉不展,所以今日特意为你带来一样礼物。”
“不,不必了。陛下给予我的金银珠宝已数之不尽,”我料想李治必定又是从何处得来稀罕的珍宝,拿来逗我开心,立即便摇头拒绝。
“媚娘不要急着推拒,朕担保此次的礼物你看了定会喜欢。”李治见我仍是一脸疑惑的神情,便轻唤一旁的内侍,吩咐道:“带她们进来。”
我意兴阑珊地抬头,却立即怔住了,来的人居然是我的奶娘福嫂!她身后还立着一个少妇,正是我的大姊!
“福嫂!”我心中茫然,脑中空白,只是凭着本能起身,撩起裙摆,飞快地奔上前去,扑入她的怀中。
“小主人,小主人……”福嫂将我拥进怀中,抚着我的发髻,她颤抖着双唇,似要说什么,却终一句也说不出来。
“媚娘,看你平日冷静异常,还道你薄情寡性,如今却是如此失态,可惜却不是对朕,朕还真是有些吃味……”李治在旁望着我,似笑非笑,语气中尽是宠溺。
“陛下!”我侧过头去,羞恼地瞪了李治一眼。其实我心中明白,方才我会失控地扑过去,只是因为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与母亲一起在并州的那段岁月。福嫂虽不是我记忆中的主角,但在那些最美好的岁月里,处处有她不经意的留影。
李治没有再取笑我,他亦不顾还有外人在场,牵起我的手放在他的掌中:“朕只是希望能看见你露出真心的笑颜,只要能使你欢愉,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朕不愿去做的呢?”
我深深地看着李治,这个男人,他尽一切可能纵容我,只是想看我的笑容。我的心在不停地拉扯,愁肠百结,诸多的忧虑仍是无法对他明言,我竭力将这矛盾撕裂的痛苦压下,藏在心中深处:“陛下,陛下待臣妾体贴入微,臣妾万死不足以报……”
“呵……什么万死不足以报,媚娘说得如此严重,倒使朕不安了。既然她们能使你欢喜,朕便准她们留在宫内陪你。”李治面带笑意,他再看我一眼,轻声说道,“你们今日重逢,想来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朕尚有政事还未处理,这就去了。”说罢,他便转身离去了。
“小主人,陛下当真十分宠爱你呢!”福嫂见李治走远,这才说道,“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大姊。”我轻笑回应,而后走到大姊身前,“许久不见了,过得可好?”我虽与这个大姊无血缘关系,但她自小便十分疼爱我,所以我亦心念旧情。
“我,我……”大姊见我如此问,支吾片刻,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美眸中尽是泪水。
我顿时怔住,福嫂赶忙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她嫁于越王府功曹贺兰越石为妻,不幸新寡,三日前才到长安。”
原来如此……我心中难过,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正尴尬着,抬眼却见她身后跟着一个女孩,正偷偷地拿眼看我。
大姊看我诧异,便强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的女儿——兰儿。来,来,兰儿,见过你的姨娘。”
兰儿慢慢地从大姊身后走出,怯怯地跪下,用稚嫩的童声道:“兰儿见过姨娘。”
这孩子生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似的,煞是可爱,我一看便很喜欢,将她轻轻扶起,抚着她的发辫赞道:“我从位见过如此漂亮的孩子,我的弘儿长大若能有她半分模样,我也就知足了。”
大姊听我如此说,神情却愈发暗淡:“兰儿模样生得倒是好,只是却命薄……”
我微怔,这才想起兰儿的父亲贺兰越石已死去,只余下眼前这孤儿寡母。我心中一酸,悠悠缓缓说道:“如今我在陛下面前还是能说得上几句话,大姊若不嫌弃,便可与兰儿常住宫中,我们姊妹俩还能有个照应,媚娘力薄,只能做到如此,还请大姊不要推却。”
“这……怕是不……”大姊先是满面犹豫之色,而后她偏头看了眼兰儿,又与福嫂对望了一眼,终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
“那此事便如此说定了,大姊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定是乏了,先去休息吧。”我唤来宫女,嘱咐了几句,便让她们领着大姊与兰儿先行离去。
大姊知我必定还有些话要单独与福嫂说,便也不推辞,施礼后便带着兰儿去了。
“小主人,阿真他……”福嫂飞快地望了我一眼,见我并无不悦之色,才又说道,“其实,他会如此对你,是有难言之隐的……”
我踏前几步,看着一树桂花,笑意疏离:“难言之隐?是因为我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么?”
“小主人,阿真这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一直恋慕你,若不是因为夫人的事,他定不会如此……”福嫂见我如此平静,反倒怔住了。
我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截下她的话,避过这个话题:“福嫂,你看那桂花好看么?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比起我与母亲在并州种下的那一株,仍是缺了点什么。”
“小主人,那是因为有夫人陪在你身边,所以任何事物在你眼中,都是绝色。”福嫂长叹一声,不无惋惜地说道,“不知夫人如今在何处……”
母亲已不在了,一个人的繁华奢侈,原来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百般滋味上心头,我只觉眼角湿润。我仿佛看见那层层花影间,飘然而过的一角雪色衣影。那样莹透的白色,空灵绰约,仿佛幽潭淤泥中开出的皎洁白莲,那样的色泽,只有母亲,才配得上。初秋之风,犹带暖意,我的心却触手成冰,只因为那一抹我永远再也无法触及的白,而轻易牵动心中疼痛。
天若有情,天亦老,日月有恨,却不得相见……不得相见,我与母亲,恐怕此生都不得相见……
“小主人,别哭,别哭……夫人最疼你,若看见你如此,想必她也不会欢欣的……想当年,夫人为了你的出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福嫂将我拥进怀中,拍着我的背轻抚道,“别人有孕,三百日便可降生孩子,你却在夫人腹中待了四百多日,才险险出世。你出生时,绿瞳黑发,双唇紧闭,不见啼哭。我倒提着你,用力掌掴三下,你才大声哭了出来。哭声嘹亮,震耳欲聋,竟唤出满天红光,一时间电闪雷鸣,全府为之震动……”
我出生之时绿瞳黑发?我心中一颤,心中有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慌乱,似有一抹幽霜落在心间,冷到极处。
但下一刻,我便神色寂淡,平静地推开福嫂,望着远处。
秋风拂面,我只觉轻寒如霜。
耳畔,依稀响起母亲曾经的话语,犹如预言:“媚娘,从来没有什么宿命,只有不认命,相信没有人力之不至。你将来的路途注定孤独,永无歧路,永无回程。这世间再无另一条路,可与之相交。我最后能给你的,只剩祝福了。”
空中流淌着舒卷的树影,还有漫过天际的云影,阳光薄绸般映着湖面,奇异的蓝紫色,微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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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植着一排杨柳,光秃的枝叶随风飘荡,反倒映得世间水远山长。风过,薄命的花便从枝头纷扬而下。恰有一瓣落于我的衣襟,我伸手轻轻拈起,抬眼望去,暮色铺开,高远旷达,那是丝绸一样凉滑闪烁的黑。
我正从正殿回自己的住处,身后跟着林锦,忽听得不远处传来悠悠的琴声。
琴声空远,乐清如水,明是遥遥传来,却节韵清晰,声声如在耳畔,有着身怀绝技的优雅,早早令人沉醉。
我却听得浑浑噩噩,听过数遍的起始仍觉茫然。直到听到那如同分袂永别的悲声,才突然被那凄楚惊醒。
是他!
青石小路细致蜿蜒地伸进幽深的花丛中去,几级石阶上,斑驳一地,秋风半卷。他跪坐在石桌前,垂首抚琴。仍是雪白长衣,仿佛永远一尘不染,宽大的袖袍轻覆着手背,修长的手指轻捻慢弄着冰冷的弦,月光微明,映着他完美的侧脸。如莲如雪,似很近,又似很远。
果然是李恪。我皱了皱眉,转身便离去。
“昭仪,你仍恨吴王殿下么?”身后的林锦忽然开口,“其实,他亦是有苦衷的……”
“你说什么?!你知道些什么?!”我心中大骇,猛地停住步履,转身漠然地望着林锦,在等她的解释。
“奴婢在宫中,看得比谁都清楚。殿下,他,其实这些年一直都过得很苦。殿下的母亲,是前朝隋帝之女,她是前朝公主的高贵身份,是她们母子获罪的第一条件。”林锦见我如此,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似察觉到我的怒气,生怕惹出我的不快,所以小心谨慎地说着,“长孙无忌大人不知为何一直对殿下十分敌视,处处寻他不是,殿下如今是如履薄冰,一个不慎,不止是王位不保,恐还有杀身之祸。先皇驾崩后,昭仪去感业寺出家,殿下当即就去寺中找寻,却被陛下拦住了。陛下说,如今能救得了昭仪的,只有他,吴王若去了,恐怕只会带给昭仪更多的灾难,如此殿下才作罢了……各中曲折奴婢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隐约知道个大概……”
我的手微微颤抖,内心剧烈震荡,无法言语。耳边忽响起李恪曾对我说的话:“母亲本不该嫁入宫门,而我的出生,更是错上加错。恪是谨慎的之意,而愔则是安静的意思,母亲只是想让自己儿子们能在纷乱的皇族纠纷中明哲保身罢了……”
近处琴声宛若流水,高到极处,拽出最后一个瑟音,便嘎然而止。
“媚娘……”他缓缓起身,轻笑望着我,那一笑如天边的流云,双眸似池中被风吹破的月影,泛出迷离的光芒。
月光静静洒落,四周寂静,夜色如一幅半染的轻质软布,披于树梢,在风中静静拂卷。
林锦早识趣地转身先行,只余我一人呆立原地。一瓣落花飞掠过我的鬓角,坠于他的掌中。
我却倏地醒悟过来,记起如今自己的身份,猛地一跺脚,狠心抽身而去。
手腕一紧,温凉的触觉袭上我身,我愕然,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竟是被李恪擒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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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的女皇之路固然艰难。。。但是我的写文之路更是痛苦。。。城城半死不活地爬文。。。继续爬。。。5555。。。。怎么最近霸王的人这么多。。。哭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