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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珍娘
第二日，琇琇就和姐姐动身一道去见珍娘。
张尚书府门前院后遍栽了木槿树，据说这些都是张尚书为夫人亲手栽种的。如今已是六月末正值花期，木槿花花开满树，烂漫如锦。这木槿花朝开暮谢，一日一回新。一朵花凋落后，其他的花苞又会接续开放，有生生不息之意。
“小姐，莹小姐和琇小姐来了。”侍女在珠帘外禀报道。
“咳咳咳，快请进来。喜儿，快扶我起来。”张珍娘挣扎着要坐起来。
“珍姐姐！”琇琇率先掀了珠帘，叶之莹紧随其后。
“哎呀，珍姐姐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了！”琇琇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道。珍娘依靠在床边，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
“咳咳，莹妹妹，琇妹妹，都怪我这不争气的身子，没想到累得你们来看我了。”珍娘握着她的手苦笑道。
琇琇只觉得珍娘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热气，心下更觉得伤心。
“珍姐姐，你快别说这样见外的话了。”琇琇的眼圈一下子就跟着红了。
“琇妹妹，我这可才刚好，你可千万别招我哭了。”珍娘捂嘴又咳了几下，琇琇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改了新的方子，好不容易养了一点儿精神。怎么突然间就又病了。”琇琇皱着眉头问她。
“唉。”珍娘深锁眉头，泪光点点，叹了一口气。
“可是东哥哥的事情吗？”叶之莹试探着提道。她口中的东哥哥便是珍娘的同胞兄长张文东，三年前突然剃度出家。
“嗯。”珍娘轻轻点了点头说，“娘亲又背着爹爹偷偷上山，去寺里见了一次哥哥。”
“可见到了不曾？”琇琇关心地问道。
“唉。”珍娘又深深叹息一声。
“见了还不如不见，徒惹伤心罢了。”珍娘摇摇头。
“东哥哥怎么说？”琇琇问。
“哥哥他跟娘亲说他已经剃度出家，一切世缘尽看破。如今这世间已经没有张文东这个人了，有的只有光业寺修善。呜呜呜，娘听了这话，怎么受得了，回来就大病了一场。”珍娘说着就开始掉眼泪。
“都怪我这无用的身子，侍疾不过两日自己倒先支撑不住了。”珍娘心灰意冷道。
“珍姐姐，这样丧气的话你可千万别再说了。”琇琇拿帕子给她擦眼泪。
“现在佛学正兴，东哥哥许是一时的兴致。那出家了好些年突然醒悟返俗的人也不在少数的。”叶之莹安慰她道。
“已经三年了，只怕我和娘亲是等不到那天了。咳咳咳。”珍娘咳得更厉害了。
“珍姐姐。”琇琇心里酸涩，赶紧拿帕子揩了揩眼泪。
“我拿两位妹妹一直当亲姐妹看待，说话从来半点没有隐瞒。”珍娘牵着两人的手，颇有些交代后事的样子。
“珍姐姐。”琇琇直觉她要说些不好的事情，心里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琇妹妹，你让我说。”
“爹爹从来不许、也不听我说这样的丧气话。其实我心里知道我这次怕是逃不过了，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按照族规，病死的女孩入不得祖坟。爹爹爱护我必定要为我抛掷千金修筑墓园，何必为我这样的人劳民伤财呢。纵是在外面修座豪华大墓，百年后也不过是做孤魂野鬼罢了，况且还平白惹来腌臜小人的惦记不得安宁。倒不如把我一把火烧了，将我的骨灰撒在山上，就是做花泥也是一桩好事了。”珍娘说这些话的时候出奇地平静，像是在私下里思量了无数遍。
“珍姐姐。”琇琇再也控制不住，哇得一声哭出来。
“好妹妹，我能得你们姐妹二人长伴一场，已是十世修来的缘分了。只是姐姐福薄不能陪你们走下去了。”珍娘说到最后，竟然有种超脱世外的洒脱。
“珍姐姐，你这样说不是扎我们的心吗？”叶之莹也带了哭腔。
“莹妹妹，琇妹妹，我来了这世间一趟，才略微领悟到一点儿世事无常。人与人的缘分何其珍贵，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你们姐妹一定一定要相互扶持地走下去！”珍娘将她俩的手交握在一起，自己的手也合在最上面。
“嗯嗯嗯。我们一定会的。”琇琇不住地点头。
“好了，不说这些了。珍姐姐我给你讲点开心的事吧。”琇琇擦擦眼泪，生硬地转移话题。
琇琇本来想讲外祖母寿宴上的事，但是转念一想出了楚二和端王世子那档子事，也没什么兴致了。
“珍姐姐，我给你讲讲我们那天去夜市的场景吧。”琇琇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
“好。”珍娘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夜市可热闹了，畅意园里处处张灯结彩的。”琇琇极力回忆道。
“是吗？”珍娘温柔地看着她，露出了一些期待地神采。
琇琇见她打起了精神，也来劲了：“是啊！夜市里人山人海的。园中什么都有，唱戏的，耍百戏的、说书的，异域的胡姬，还有做买卖的小商贩。”
“开场的艺人，可以一口气翻十几个后空翻。还有表演喷·火的，那火焰能蹿半人高……”琇琇夸张道。
“还有胡姬，你知道胡姬么？跳舞的胡姬长得可好看了，她们跟我们是不一样的那种好看。她们穿的衣服也跟我们不一样。对了，最要紧的是她们的眼睛是蓝盈盈的，就像澄净的天空！”琇琇努力调动自己贫乏的词汇，想把场面描述得更细致一点。
“嗯。”珍娘闭上眼睛开始想象。
“对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淼淼了。淼淼是暹罗上贡来的一头大象，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庞然大物。它的腿就像四条房柱，它的身体像一堵墙，它的大耳朵比蒲扇还要大。”琇琇每每想起淼淼来就忍不住惊叹造物的神奇。
“更要紧的是，淼淼这样的庞然巨物性情却很温顺。如果它要是喜欢你就会用鼻子圈住你的腰，我一开始还有点怕怕的，可是等我慢慢确认它真的不会伤害人，我就放松了。”
“对了，你知道它为什么叫做淼淼吗？”
“嗯？”珍娘极轻地哼了一声。
“因为它特别喜欢玩水。养象人讲，它还有一项绝技，能把水吸起来喷到比天花板还高的地方。还有啊，它特别霸道，听说它在象场的时候，只喜欢一个人待在水池边玩。如果有别的象走过去，它就会特别生气，一定要把别的象都赶跑，连公象也不敢招惹它。”琇琇自问自答道，语气里还有对淼淼的崇拜，要是女孩子家都有淼淼的力量就好了。
“我跟你讲啊！我还差点把姐姐给弄丢了，自己也迷路了，不过还好最后有惊无险。”琇琇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还有江维卿那个家伙，我觉得他人好像还不错。好吧，我承认我之前确实对他有一点点的偏见…”琇琇的声音戛然而止。
原来珍娘不知从什么时候睡着了，她的呼吸极轻极浅。
琇琇不敢动求助地看了眼姐姐，叶之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轻手轻脚地帮珍娘盖上了薄毯。
两个人这才悄悄地退了出去，没想到门外是老泪纵横的张尚书。他是中年儒生的模样，长着一张方字脸，给人的感觉一向是刚毅果敢，没想到也有一颗柔软的慈父心肠。
“张伯父。”叶之莹两姐妹见了礼。
“唉。”张尚书揩了揩眼泪。
“你们姐妹素来要好，倘若有空就常来看看。珍儿见了你们心里高兴，精神也比平日强一些。”张尚书嘱托道。
“是。”姐妹俩人赶紧应了下来。
“唉。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家去吧。”张尚书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走了。
“唉。”琇琇看着张尚书的背影也忍不住叹气。
“琇琇，我们走吧。”
“嗯。”琇琇叹惋，“姐姐你说，为什么珍姐姐那么好的人，却不能活得长久一点儿呢！”
叶之莹牵着她的手没有作答，这大概是世事多艰吧。
“对了，姐姐，我可不可以先预支下个月的零用钱？”琇琇不好意思地问道，她的零花钱都拿来淘换话本子了，实在是囊中羞涩。
“嗯？”
“是这样的，我突然想到租象棚的象到府里表演要三百文钱。我也想让珍姐姐亲眼瞧一瞧，摸一下。珍姐姐从来没出过门也没见过这些，如果她…那该多可惜啊。”琇琇心疼道。
“当然可以，也算我一份吧。我们姐妹俩一人出一半好了。”叶之莹欣然同意。
“对了，我还可以把夜市的场景都画下来！让珍姐姐瞧瞧画也是好的！”琇琇灵机一动又来了灵感。
“好哇，是个不错的主意。”叶之莹鼓励她。
“哎，那这样我也不必局限于画夜市，我还可以画画外祖母寿宴上的场景。”琇琇此刻半点没考虑到自己那糟糕的画技。
“好啊。”
姐妹俩上了马车，车轮将零落在地上的白色带粉的木槿花花瓣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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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珍娘：拥有先进的丧葬理念，算优点么。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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