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回忆曳然而止，何萧萧看着镜中自己苍白似鬼的面容，忍不住恨从中来。将手中的发丝用力往地上一掼，不管不顾的嚷道：“你们造的孽，无法收场了让我自己来承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家面面相觑，店长模样的人走过来，试图拉她到休息室：“这位女士，您看我们不如……”
　　何萧萧愤然将手臂一挣：“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我可还是云英未嫁的黄花大闺女，叫我小姐，小——姐！”
　　那人哭笑不得：“小姐，那请你——”
　　只听“啪”的一声，那人惊怒交加的后退一步，赫然见他脸上多了一鲜明的五指山。“你怎么打人？”
　　旁边有人道：“这女人肯定是疯了！”
　　“简直不可理喻。”
　　何萧萧听到人们的议论，陷入了更深的疯狂迷乱，用力摇着头喊：“我没有疯，没有疯！”忽而好像清醒过来，用手指着那个店长：“是他叫我‘小姐’！我不是小姐，我不是……”
　　真真终于听不下去，走过去拉住她：“何萧萧，你冷静一下。看着我，你还能认出我是谁吗？”
　　何萧萧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一震，慢慢的抬起头来，眼睛里先是迷茫，后逐一闪过惊异、妒恨和恐惧。真真以为她恢复了神智，牵住她的手方松一松，忽见何萧萧用力抱住了头：“不认识，我不认识你！”那种情状势如疯癫，就在真真一晃神的功夫，她已经转身跑了出去。
　　身周一片议论的声浪，有店员过来问候：“您没事吧？”真真摇头，见店员有些为难的样子，问道：“有什么我能做的？”
　　“您认识刚刚那位小姐？”
　　“算是吧。”
　　“她刚刚在我们这里做的营养护理和美甲，总共是——”店员低头计算着账单。
　　真真叹口气，从包里拿出信用卡来：“我来结吧。”
　　店员无限感激的目光：“那您这边请！”
　　真真在柜台替她结账的时候，想起从前那个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细枝末节追求品位的何萧萧，不由百感交集。

　　翟放看到真真回来，桃花眼陡然一亮。“不错啊，还蛮清爽。”
　　她有些心不在焉，拎着食盒走过去放在桌子上：“嗯，买的凉拌芥兰、虾球和斑鱼粥。都是你爱吃的。”从袋子里翻了一次性的塑料碗和勺子出来，开始往外盛粥。
　　他站在那里，双手插兜，不声不响看她忙活。
　　真真盛好粥端过去给翟放的时候，才发觉他异常的沉默：“怎么啦？”
　　“这话该我问你。怎么啦？”
　　她微微一怔：“没什么，看到一个熟人。”
　　“熟人？”
　　“也不算很熟，以前的同事。”
　　翟放想也不想：“何萧萧？”
　　她诧异：“你怎么知道？”
　　翟放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你忘了，我们一起在老杨的聚会上见过。”
　　真真凝神细思，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她还被陆湛捧在心尖上疼着，爱上了他犹不自知，执拗的纠结在雨丝笼罩下的过往里。勉强笑了笑：“你记性倒好。”
　　翟放看她神情，心里猜出了七八分。撇撇嘴，不欲多谈：“我要你那碗。”
　　“我这碗盛的少。”
　　“我喜欢少的。”
　　真真无奈，只得与他换过，不忘警告说：“只换一次啊，中间不准要求再换过来。”
　　翟放抬眼从碗上方抛给她一道秋波：“好啊，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翟母抱着石头左右端详，看了看翟放，微微摇头。
　　他心里一紧，嘴里却故意说：“怎么，不像？”
　　“那倒不是。你看这孩子天庭饱满，眉眼更是有些像你祖父。”翟母感慨的是翟放当年男生女相，长得又完全不肖父母。那时候家里面人多，妯娌之间指指点点，可让她着实气恼过一阵。偏这孩子也与眼前的一对儿没什么相像，倒是隔代遗传了祖辈的方正脸型。
　　她欣慰的笑笑。这时石头似对她脖子上挂的翠绿玉珏发生了兴趣，小手不住地拉扯，她索性摘下来递给他，见真真要阻止的样子，说：“不碍事儿的。”
　　翟放也跟着道：“不要紧，孩子喜欢就拿着玩儿吧。”
　　真真忍不住瞥他一眼：“石头拿了东西总是乱扔，你忘了？”
　　“怕什么？反正地上铺的是地毯。” 他说着撩了眼母亲：“再说妈还能跟小孩子家计较。”
　　真真待要说什么，碍着翟敏母女在场又忍住，只不去看他。
　　后来翟放趁真真去厨房给孩子弄水果汁时跟过去，拿肘尖碰碰她胳膊：“生气啦？”
　　她的脸色可以说自然，目不斜视的专注于手中的澳橙。只紧绷的唇角显示了真实的内心情绪：“咱们怎么说的？小孩子惯吃惯喝就是不能惯毛病。”
　　“我怎么惯他了？”他有些不悦，声音微微提高。
　　她用刀将橙子一切两半，清甜的橙香登时弥散开来。接过翟放递来的榨汁器，还是不看他说道：“不该拿的拿了，不该玩儿的也让他玩，不叫惯吗？”
　　他有些哑口无言，半晌才道：“那石头不是还小吗？偶尔一次半次的纵着些就叫惯着啦？”
　　她更气，狠狠挤着手中的橙子：“他是还小，可是已经懂得这次被允许了，下次就可以继续提要求。你总这样纵着他，将来怎么立规矩？”
　　“不立就不立，孩子高兴不是最重要的吗？”他小声嘟囔，偷眼去看她，轻轻说了句：“我只要他快快乐乐，健康平安。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她的手突然一颤，橙汁撒了出来，于是拿了纸巾来擦。他看她低着头，擦得那样用力那样认真，忍不住叫：“真真……”
　　她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翟放心里有些发慌，凑近前想搂住她，可手方要触及又僵在了那里，他轻声喊她：“真真？”
　　真真猛然间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充满着痛苦和乞求，分明在说，求你，不要！翟放的手颓然落下来，他沉默了良久，才笑着说：“橙汁兑好了么？我先拿进去。”
　　客厅里祖孙俩正玩得开心。翟敏见他进来，眼睛却瞄着厨房方向，笑着将奶瓶接过来：“我来吧。你该干嘛干嘛去。”侧身却在他耳边说了句：“妈喜欢孩子，有些话看在孩子面上就不问了。可你得知道轻重。”
　　翟放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看向母亲。后者恰好抬头，那目光中怜爱之情颇盛，又似乎有着悲悯。他想起来小时候常顺着天井爬到屋顶上去喂野鸽子，有只白色花尾的格外通灵性，他给它起名“白花花”。后来有次他不小心摔下来跌伤了腿，大人们为了让他高兴也为了今后的安全，把鸽子捉了来放在特制的鸽笼里，方便他在床上养伤也能瞧见。可没等到他腿伤养好，“白花花”就已经绝食饿死了。他们所谓的对他好，总是这般的一厢情愿。
　　翟放微笑着站起来，对母亲说：“石头该睡午觉了，我们先回去，过后再来看您。”
　　母亲“嗯”了一声，虽有不舍也并无太多留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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