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壶里的茶渐渐变凉，两个人要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刻。有再多的苦涩，脸上也只有强装出笑容，心里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
　　外间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他体贴的扶在她肘间：“慢点，地上滑。”明知是好意，真真犹豫了下，不忍将他推开。
　　然而没走几步，她看到前方一个修长冷凝的身影，陆湛。
　　他的脸上面无表情，一双锐目却像九天冰川淬炼过的寒芒，飞快闪过她与夏南相触的肘尖。陆湛冷淡的目光让真真本能的有些退缩，心里复杂莫名，只觉非常难过。千言万语哽在唇间，她只顾僵立在那里。
　　夏南见状踏前半步：“这不关真真的事，我可以向你解释。”
　　真真，真真……陆湛只觉太阳穴在突突的跳，连呼吸仿佛都变得困难。她一直不喜欢别人唤她乳名，原来为了这个。他一直这样努力，努力要走入她的心里，却不知那里早已筑起又高又厚的城墙，圈存着她的爱情，禁锢着她自己。可她真是固执，明明没有爱情就要死掉，还要为了婚姻的名分生不如死的苦捱。这种固执太不可爱，他几乎要忘记了，当初正是因为这一点爱上她。
　　其实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忠诚。可他受不了她现在这样痛苦，是因为精神上的不由自主，始终忘不了夏南。其实她每痛一分，他就会痛百倍千倍，一颗心仿佛要被撕裂，耳中听到自己的声线十分沉静：“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夏先生。”眼睛看着真真：“跟我回去。”
　　不等她回答，转身先向外走去。
　　真真深吸口气，对夏南轻轻摇了摇头，快步想跟上陆湛。大厅里璀璨的枝型吊灯，地面如镜般光滑，看上去无遮无挡。她一着急就有些大意，没看到地上圆盘大的水渍，脚底打滑狠狠摔在地上。
　　地是平地，她穿得也不是高跟鞋，可没想到摔得那样狠，竟然连撑着身体站起来的气力也没有。那一瞬人有些发懵，下意识的伸手探去，如目是鲜红一片。某种温热的液体仿佛正缓缓从身体最深处流出，她生命的全部。真真心神恍惚，感觉谁把她抱在了怀里，尽量放平。有什么物体在眼前晃动，急切的声音：“真真！真真，告诉我这是几？”继而被一股大力夺过去：“别碰她！”她已经看不清来人的眉目，本能的感觉是陆湛，这次竟然能发出声音来：“别……”别怪我，陆湛。话没说完，只觉下腹轰然一热，彻底失去了意识。

　　世界还原成了一片红色，仿佛未出娘胎的混沌。整个人半丧失了意识，漂浮在无可着力的虚空。隐隐约约只觉得，仿佛自己最宝贵的要失去了。究竟是什么呢，极其要紧的，比她自己性命还要重的，可偏偏想不起来是什么。麻木的钝痛，说不清的什么地方又在细微的刺痛，喷薄着的热流让她清晰感到血脉的跳动，身体在逐渐变得僵冷。很远很远，仿佛听到婴儿的啼哭，她心中惊喜，侧耳仔细聆听着，那细啼却越来越轻不可闻，着急起来，突然听清楚了，原来是女人的呜咽。谁在哭，是谁？只觉得湿冷和疲惫，黑暗包袭过来，非常渴睡。
　　“真真！真真，坚持住，不要睡！”是谁在耳边聒噪，她只觉得吵。又是谁抱得她那样紧，仿佛世上不可多得的珍宝，忽然打个激灵，珍宝，她梦寐以求的珍宝，她和陆湛的宝宝…….生命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椎心的痛，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整个世界在下堕，所有的一切不复存在，她闭上眼睛，一颗泪珠划过眼角流入嘴里，那样苦，她惟愿睡去永不再醒来。

　　真真一直在做梦。仿佛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她到公园里去。一角钱一次的旋转木马，上去就不下来，连坐了十次。那时候爸爸一月的工资才二十九元，可是他们站在那里看着她，那样开心。泪水突然涌了出来，她真得很没用，爸妈什么也没要求她，只希望她开心。可是她把一切搞得这样糟。
　　她的孩子，她本打算用性命来疼的孩子，她和陆湛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浓雾隔绝着视野，闷窒的呼吸，婴孩切切的哀啼，声声入耳，痛彻心肺。伸手出去，仿佛能碰到那小小的粉蓝色包裹，孩子的小手胡乱抓着，面目却是一团空白。她陡然一惊，身子往无限的黑暗深渊坠去，张开了四肢，听凭风声穿过千疮百孔的身躯。如果能这样死去，未尝不可。
　　可如果死是种解脱，她还是奢望了。睁眼是苍茫的白，适应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有了焦距。陆湛就在身边，她的手被牢牢握在他手心里，肌肤相接处，已经微微生出了汗。
　　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过。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想抽出手来，也就是小指轻轻的颤了颤。可他即刻惊醒，抬起头来。
　　她却飞快的闭上眼睛，隐约听到他问了句什么。只是固执的闭起眼睛，泪水却无声的淌下。意识再度模糊，很多白色的人影聚集在床前，她想说别再管我，可只是眼泪越流越凶。
　　再次醒来时她没看到陆湛，病房里阳光明媚，可她依旧觉得冷。她错在先，他等了又等，终于舍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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