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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今昔
吟风楼老板钟含道买下樊梓栀时她还只是个孩子,身上的袄子破了线,棉絮从衣缝里落了大半,再起不到保暖的作用。袄上丝线勾勒的牡丹如今只在绛红的底子留下几朵残花败柳,诉说往日的风姿。唯有一双美目在沾满秽物的脸上,明艳动人。
其时樊梓栀四岁。
她面貌普通,又不擅书画,对琴筝这类乐器更是毫无资质,难得学会笛子,却又不喜欢表演。如果相逼,她便整日吹那不成调的断音,好似吊丧。看她在街上对着流氓穷追猛打,钟含道总是感叹为何被称作花间公子的他会养出这样的女子来。
他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被调教地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媚入了骨。独独樊梓栀,和他处的时日最长,个性却是最为恶劣。不肯穿女装也就罢了,连那举止也似男子一般。客人惧于她的拳头,竟都夸她豪爽狂放,当真是睁着眼说瞎话。钟含道对此分外头疼,每日在她耳边絮叨,翻来覆去,不过那么几句。
“当初收留你是见你眼神澄澈,以为是个奇才……”
“没想到顽劣不堪,又天性愚钝,什么也学不会……”
“赌赌赌,你是要赌的我倾家荡产才安心罢……”
然而樊梓栀却是从未输过。钟含道终是再没多说,对她放任自流。虽说樊梓栀嗜赌成性,却不曾滥买乱花。
钟含道受了人挑拨,只道她是一毛不拔,越发觉得她不能信任。樊梓栀感到钟含道的疏远,本想争辩几句,奈何钟含道待人处事一向得体,虽是把樊梓栀当了外人,却依旧是谦谦有礼。她找不到机会,只得作罢。
樊梓栀十九岁那年有人找上门来,称樊梓栀是多年难遇的奇才,希望接她去习武。她有些慌张,拼命向钟含道使眼色。他却无动于衷,兀自应了下来,冠冕堂皇的一番话竟是迫不及待地要将她往外推,连走的日子都定了下来。
樊梓栀有些心冷,却仍是带了期待,以为钟含道会顾念他们十几年的情谊,在最后改变主意。她必然是失望的,因为钟含道没有留她,甚至没有去送行。那天他在登高楼饮着屠苏,目送樊梓栀离去。往年的这天,他们总是一起来这里喝酒的。
钟含道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忘了她,可也仅仅是以为。
他在桃园饮酒,总以为樊梓栀就在他身后摘枝上那些快开败的花。
他在书房临帖,总以为樊梓栀就在里屋偷读从小倌那儿借来的书。
他在集市采买,总以为樊梓栀就在一旁和卖冰糖葫芦的讨价还价。
他在琴行教琴,总以为樊梓栀就在门铺以学修琴的名义欺负师傅。
明明是和记忆里一样的场景,然而他出声唤她,人声鼎沸,却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
后来钟含道楼里的小倌惹了大人物,连带着他几家店一起被封。钟含道散尽钱财才保得一干人等的人头。他本是不在乎那身外之物的,可如今连白手起家的本钱也没了,在哪里安身竟也成了问题。
据说那晚钟含道在去城隍庙的路上遇到了一黄杉女子给了他一个包袱。无人知道那是谁,有的猜测那是仰慕钟含道已久的姑娘,有的猜那是钟含道的情人,有的竟猜那是眷顾于钟含道的神仙。时间流逝,真相是什么反倒无所谓了。在那众多离奇怪诞的传闻里,有一个显得颇为简单,是一个卖混沌的大婶,说她那晚听到一个姑娘的声音。
“她说,这是她欠你的。”
也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了,这一年的春雨总是出其不意,有些发福的钟含道还在店里吩咐,这就下了起来。刚开始还是稀稀落落的,后来竟成倾盆。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冲进店里,颇为狼狈。钟含道说道:“下雨了改天送来便是,我又不是那苛刻之人。”
那伙计呵呵一笑,“我们老板说了,今日钟爷新店开张,务必准时送到的。”说着将匾额递了过去,“我们老板还说,钟爷是吉人有天相,多年前遭人陷害,却得贵人赠金。如今也是神明保佑着,不但京城几家店一夜之间归入爷您的名下,连这匾额的钱也有人替你付了。”
钟含道面带微笑,抚着那新铸的匾额,想起很久以前樊梓栀曾嘻笑着答他:“你若倾家荡产,我养便是。”
那时她随手一扔,瓜子壳落了满地。噼噼啪啪,与今日的雨声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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