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

　　康熙四十二年。
　　风雨天气，时已深秋，雨水缠绵，几乎要将晌午落成黄昏。

　　“听敬事房小郭子说，好多宫要补缺。”回廊下，碧衣宫女拉住同行的姐妹,“芳姐姐，你可曾听说这回事？”见芳姐姐并未作答，她讨好地扯扯她的袖子，“好姐姐，这里没外人，苓儿实在不愿呆在辛者库，”说话间已经捋起袖子，露出带着一大块淤青的手臂，“姐姐你看，岚姑姑打的，她整天板着脸，稍有差错就拿掸子打人，还有，你看我的手。。。。。。”
　　“好了，”那个唤芳儿的宫女说话了，语调平而低，脸色沉着，是老宫人，“苓儿，和你说了多少遍，这宫里最忌讳什么？主子让干的活，再苦也得干，万不可有半句怨言！姑妈让我好好照顾你，我自然会设法维护你、照应你。”抬头望一眼妹妹，“你的事我时刻记挂着。”
　　风雨如晦，芳儿和苓儿不觉加快了脚步。

　　辛者库的宫女在紫禁城所有宫女中处在最底层。
　　除了快到放出宫去年纪的，其余人都渴望寻到个补缺的机会，到其他宫去当差。今年各宫补缺又要开始了。

　　谷雨用手指轻轻把一缕散发挑进发髻。镜子里的少女，鹅蛋脸，皮肤光洁，五官并不突出，但合在一起倒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挑选宫女虽不如秀女严格，但毕竟选到这皇城里来的，都有几分姿色。入宫后宫女分配倒不是按姿色高低，而是看娘家的身份地位，一般分到辛者库的都是满人里出生最贱的女孩子，而与容貌无关。所以，谷雨的容貌在辛者库也不是最拔尖的。只是，她身上有一股干净的气质，纯净得像五月初晴的天空，六月雨后的栀子花，举止从容有度，声音也很漂亮，总之，把这些优点分开来看，一个都不会引起人注意，但当它们合在一起，当谷雨站在你面前时，你就会觉得眼前一亮，过目难忘。

　　这天，掌事岚姑姑把辛者库所有宫女叫到前院。走过来一个陌生女子，高挑身材，丹凤眼，紫色苏绣的缎子夹袄，一眼望去，是个有身份的宫女。岚姑姑恭敬地喊她，妍尘姑娘。连日阴雨，这天午后竟然开晴，秋天的艳阳金灿灿洒落下来，谷雨看到，妍尘姑娘发髻上的殷红簪子在太阳光地下熠熠生辉。只片刻，阳光便迷了谷雨的眼，她不禁拿帕子去拭了拭眼睛，再抬头，正对上妍尘姑娘的目光，有片刻的暖意，然而倏忽而逝，随即是一丝嘲讽的笑意。
　　“妍尘姑娘，我们这里的姑娘都在这里了。”平日骄横跋扈的岚姑姑，此刻小心翼翼地像换了个人。底下的宫女们也跟着摈气凝神，场面令人压抑，缠绕的空气似乎都有了重量。
　　“噢。”妍尘姑娘终于开口了。不过只懒懒地应了个声，算是回答，叫人摸不着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又是一阵寂静。
　　“喏，我要这个，这个，这个，”妍尘姑娘一下子点了三个宫女，“岚姑姑，我要走你的人，你不会不开心吧？”对岚姑姑说的话，目光却始终盯着谷雨。
　　谷雨最讨厌被人这么盯着看。
　　“哪里的话哟，妍尘姑娘，我替她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岚姑姑笑靥如花，如同她被点中了似的，“好歹是我们这出去的人，将来若得妍尘姑娘栽培，我还巴巴地望着她们在您面前替我说说好话呢。”
　　谷雨见那妍尘姑娘虽精明但也不似个俗人，听得这样露骨的话，竟似没听着，神情自若地丹唇微启，含笑不语。
　　“冰玉、苓儿、谷雨，还不快谢过妍尘姑娘。”
　　“不必，”谷雨正要做福，被妍尘姑娘拦下了，“你们随我来吧，东西不用拿了。”

　　谷雨三人走后，辛者库流言四起。妍尘姑娘是毓庆宫的执事宫女，这次专来挑人补缺的。传说三人中只能留下一人，挑三个去只是为了有个选择余地，到底谁能留下，好像妍尘姑娘也不能决定，最后定夺要看主子的意思。小丫头们干活之余，总爱揣测这三人中谁会留下，有人说是冰玉，因为美艳绝伦，又贤惠识大体，也有人说是苓儿，因为其姐芳儿是太子妃石氏的陪嫁丫头。最叫她们心生不满的是谷雨的入选。没有冰玉拔尖，也没有苓儿的关系，还是因违宫规被贬至辛者库的，竟能被毓庆宫看上，真是匪夷所思。当然，三人中她们最不看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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