蛆

　　《路》4

　　最后,连哄带骗，总算是劝住黄叔在医院呆下了...

　　系统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毛病不单局限在那条病腿上，其它器官也存在有开始衰竭的征兆...

　　举朋思量了一下；不行，山里的条件实在太差，想上趟医院都难；为了黄叔的病，得搬到城里来...

　　在医院陪护的这几日；正巧，一天出去给黄叔买水果和食品的时候；见一卖山货的小摊，随口问了个价...

　　这一问可吃惊不小；山核桃山枣这些在山里当不了粮食，也换不得啥的玩意，居然在城里卖得比肉还贵...

　　灵机一动，又盘算开了...

　　一边托人把他媳妇从娘家劝进了城来照顾黄叔；然后又是一番周折，假说还有事情要在城里办上一阵，暂时没空送他回村，才把黄叔又稳在医院多呆了一阵；一个人跑回山里，筹划实施起新的想法...

　　...

　　不出月余，省城里便多出了一家叫“黄道吉”的山货铺子...

　　老板不是别人，正是那黄举朋；这一个月来，他背着镇上的好酒，在山沟里走村串乡，跟村干部们约好代为筹措山货，指定日期送到最近的山道口，并付了些定金表了表诚意...

　　之后，他整月包了辆拖拉机，按约定的日期去收凑上来的山货；拉到镇上，找了跑客运的长途车代其拉进省城里，批零贩卖...

　　这本就是一举两得的好机会；山里人因崎岖路远，懒得自己跑到镇上城里，零散的沿街叫卖；再则因为不是那些东西的著名产地，也没什么人不辞辛苦跑来收，这些东西除了当逗娃儿们的嚼货外，也只能任其挂在树上烂在地里；既然有人相约跑到山路口来收，大人孩子们也都乐此不疲的，愿意挑出来换上些钱花...

　　因为他本就是山里人，他懂得他们的心理，恰恰也正是充分利用了这种心理，再次成就了一番他梦中的事业...

　　逐步的生意上了轨道；黄叔那面见他来得频了，也知道他能忙里抽出闲来，便嚷着要出院回村...

　　举朋哪肯依，那山里进进出出的极为不便，黄叔时下这病情也不大稳定；要是回村真有个啥事的，即使到镇上医院至少也得大半天，必然是要被耽搁的...

　　这最亲近的人万一有个好歹，他真不忍继续想下去...

　　但无奈最终还是作出了一些让步；在医院附近租了间冬天有暖气的底楼，收拾停当后，才应了黄叔把他接出院...

　　就这样；媳妇在家替他照顾着黄叔，平时做做家务；他在外面忙活着生意；日子过得倒也平静，生意是越做越大...

　　要说这日子有唯一缺憾的话，就是他一直还没得个孩子；为此他对媳妇更加冷淡了...

　　这媳妇也是本分人家的孩子，生得憨厚内向；侍侯黄叔是无微不至，家事也答理得井井有条，是把持家的好手；可偏就是嫁了个不懂得痛惜她的男人，大概是因为匆匆的婚姻原本就没有爱情的蕴衬...

　　黄叔虽然受着病痛的折磨，但却不糊涂；尽管时常见举朋回来探望，却很少见其在家里长住；便故意避开翠珍（举朋妻）叮嘱一番...

　　商场里打滚的举朋可是翅膀硬了心也野了；虽然对黄叔依然的是那样恭敬孝顺，但却对这袭话仅是恩恩啊啊的答了，应付差事般，故意早走晚归的作了十来天的样子...

　　搞得黄叔还真以为他有多忙，时不时的还劝他媳妇，要理解她男人那份事业心...

　　翠珍可是个保守传统的女人；虽然心里有许多道不出的口水，但却报着从一而终的信念；仅是答了句：叔，俺懂；便不做声，找些日常的活计去忙了...

　　...

　　到了九十年代初的时候，举朋的生意作得已经是遍布全国了，时而还能挂靠接上几个外单；另外还开了间工厂，把运出来的山货加工成琥珀核桃山枣羹之类的小吃；事业可谓是与时俱进如日中天...

　　但黄叔那面，却突然有一天又发起了高烧；但却比已往都更烫更猛...

　　因为是新买的大房子，翠珍带着黄叔刚搬进来没多久，她人又内向很少与四邻交往；见黄叔这一病便慌了，也顾不得去喊人，以一己之力生将比她身躯朔大的黄叔背了出去；在好心的路人帮助下，拦了辆车送进了医院...

　　直到办住院手续要家属签字的时候，才想到拨电话喊举朋来；因为家里的大事小情总是由她一个人担，再已想不起有事要先找她那个在外奔波着的丈夫...

　　...

　　举朋来了；探视了下昏睡中的黄叔，又找大夫问了问病情；眼里再次涌起了泪光...

　　他不顾及当众失态，在楼梯口，便因翠珍延搁通知他那些许时间而大吼...

　　同样也为黄叔揪着心的她委屈得哭了，但却没作丝毫的辩驳；在她的理念中，无论他的男人作什么都是有情理的...

　　他们俩足足在特护病房守了一夜...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黄叔醒了；他们有些惊喜，也有些惧怕；惧怕这是临别前的回光反照...

　　黄叔望着熬红双眼的他们二人，用眼睛示意他凑过来...

　　气若游丝的对他说：“翠珍是个好姑娘，无论如何你都得作到不离不弃，好好待她；要不叔到了那面也安不下心...”

　　听到这，一旁的翠珍眼泪又流了出来...

　　“娃别哭，叔这些年让你受累了；朋娃要不好好待你，叔心里都有愧啊...”说着说着，老人的眼角也流出了一行热泪...

　　“叔～～”举朋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眼里的泪花也转啊转的...

　　“娃，叔还有个事求你...”

　　“叔，俺一定办...”

　　“今后等赚了大钱，记得给村里开一条能跑车的路；叔走了，但决不能忘记给你百家奶吃的乡亲们啊...”

　　“恩，叔，你放心，俺一定修...”

　　老人含着笑，缓慢而安详的闭上了眼睛；也许是为最后的弥留之季，再憧憬了一下那马路通到村口，乡亲们欢呼雀跃的场景...

　　他们夫妻俩谁都没有去打破这份宁静；也许是不忍吵到老人这最后的梦，也许是依然当他又睡着了；默默的为之而流泪...

　　天亮了，下夜的大夫来作当班最后的一次查房；见他们两个人在那木然的流泪轻泣...

　　...

　　黄叔走了；用他自己的话讲：死过一次的人，又白捡了三十来年，值了...

　　可惜，这一走亏了的却是翠珍；照顾黄叔的时候，虽然苦点累点；但却每天有个亲近人在身边能说两句话，聊聊天；尽管她不善言辞，但却也能感到些家的温暖；反而到了这种时候，她却更感到孤独了...

　　黄叔这么一走，她只能一个人空守着这大房子，面对着四壁，寂寞的受着时光的摧残...

　　出殡的那天举朋哭得最凶；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晚，一个人躲在柴垛里...

　　摔盆的那当，他居然破天荒的喊了声：“爹——，好走...”

　　...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