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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炉上的药煲冲起淡色水汽,顶得盖子轻轻扑跳着,五短身材一身褐衣的吕方双目微眯,盯着火势。
身后室内,聂风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面色中隐隐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双眼闭着,沉沉昏睡。
入魔,情况也分为几种,若是习武练气时内力走岔或是受到外力打搅,亦会功力失控心性大变;或是中毒所至的本性迷失;再或者就是绝为少见的情况,习武者自甘沦入魔道,身陷血海,万劫不复。
聂风的情况,却更为复杂。
吕方却也有见猎心喜的感觉,他一生精研医术,几乎已经是天下无两,无计可施的疑难杂症,在他看来,都是难得的挑战与机会。
步惊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冷俊的脸上一无表情,眸子里神光离合,细细一看,放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双手,指节紧攥青筋贲起,苍白的像是已经所有挤出血液。
半年前,当他推门入室时,天下会人去楼空,鹤形的香炉还袅出隐隐清香,天霜堂也好望霜楼也罢,寂静得无一丝人语,夏风从大开的窗间不管不顾的穿过,一切都都整洁如常。
只是没有人。
会众散尽,雄霸退隐,秦霜更是不知下落。
已经有传言说秦霜已经死了。
却也有人言之凿凿的道亲眼在某处见到过秦霜。
但不论如何,那个向是素衣淡漠的男人,就像散在了空气的轻尘融入了海的水滴,步惊云找得天翻地覆也徒劳无果。
秦霜毕竟是秦霜,当年几乎成为一代枭雄雄霸的接位人,没有真材实学,又岂能在天下会隐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若是想隐藏行踪,怕是没人能找的到他。
若不是这次为寻吕方远赴云贵,若不是吕方多年行医,单凭十三夜残余的淡香就叫住秦霜,若不是秦霜急于脱身与吕方交手一招使出天霜拳的内力,谁又会认出那个单臂素衣的青年就是当年天下会天霜堂堂主秦霜?
咯啦一声轻响,步惊云掌下椅子的扶手裂出细细蛛网般的碎纹。
这次,只差一步。如果他早至一秒,绝不会再让那人从他身边走掉!
步惊云相信那时秦霜就隐在黝暗的树林中,无声的站在那儿,却任他呼喊,绝无回音。
喳啦的轻声中,坚实的椅子扶手碎成细细木屑从指间落下来,步惊云双手紧握,眉皱得极紧极紧。
仍是一身红衣的吕仪沉默的坐在一旁的鼓凳上,理着手中一束长长的草药,听见声音,抬眼看了步惊云一眼,嘴角一抿抿出个带着酒涡的笑,“云大哥,你怎么了?”
步惊云转头,吕方无子无女又不想一身医术自此失传,吕仪是吕方妻弟的女儿,就自小随着他四处云游,年纪小小,却颇有人小鬼大的味道。
“云大哥,其实本来想叫你叔叔的,”吕仪理着药草,忽的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但这么样我就比秦霜矮一辈了,将来我可是想嫁给秦霜的,所以还是叫你云大哥了。”
步惊云闻言,险险挂不住冷沉的表情,不由自主不自在呛咳一声。
“今天我十二,再过三年,女孩子十五及笄就是可以嫁人了。”吕仪看着步惊云,笑微微的偏着头,“对吧?”
“又在胡说八道了!”吕方端着药煲走去来,笑斥道,“快拿碗来,想烫掉伯伯两只手啊?”
雪白一方丝绢蒙上煲口,吕仪轻掂着脚将药倒入碗内,不由吸吸鼻子,“好难闻的药!聂风真可怜……”
“难闻?”吕方哼一声,“没听过良药苦口?”
“可是说书的不是都说那些灵丹妙药都是芳香扑鼻晶莹剔透入口即化,生死人肉白骨,断了气的都救的回来,哪像伯伯的药总是黑漆漆臭乎乎的……”吕仪扁扁嘴。
“断了气都救的回来?”吕方不轻不重的拍了吕仪的头顶一下,“那是阎王老子的差事,人命只得一条,断了谁还续得回来?你当伯伯是什么?神仙啊?”
“那是江湖人送的外号!人送的与自称,有很大分别!”
“我看别人叫伯伯神医时,你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吕仪嘀咕一声。
“说什么呢?”吕方瞪眼问道。
“没,没。”吕仪边端着药碗走向聂风边道,“我在想,他中的十三夜倒底是什么……”
声音太低,步惊云没有听到。
吕方瞄了他一眼,没有开口,只是在他正待接过药碗时,示意他跟自己到外面来。
“吕仪,记住要喂慢些,千万不能呛到。”
“知道!”拉长声音应了声,吕仪拿过银匙走到床头。
“喏,我知道药不好吃,不过你是大人了,要乖哈。”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喂着,“将来呢,我是打定主意要嫁给秦霜了,我们将来也算一家人,对吧?………………”
还做梦呢?吕方摇摇头,带着步惊云走出来。
“吕前辈,”步惊云一身沉黑,在正午的阳光下也是冷冽如寒冰,看着他吕方不由的想雄霸挑徒弟当真是极有眼光,三人一个淡漠,一个冷厉,一个柔和,当天下会全盛之时,都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人物。
“你可听说过九转心丹?”吕方问道。
步惊云点头。
“那是雄霸当年秘制的药物。难道风师弟……”
“没错。”吕方抱臂沉吟,“雄霸对药物也有研究,天下会当年的金佗圣药就让我很感兴趣,没想到他连九转心丹这种失传已久的药物都制得出。”
他连十三夜都有,九转心丹的秘方也不算什么了,吕方暗道。
吕方尽管多少有些不甘心,但还是说出来,“除非有九转心丹的解药,不然的话,连我也没把握救得醒他。”
“我去找。”步惊云当即转身向外走去,“风师弟就麻烦前辈。”
“你放心去吧。”
呸呸,什么乌鸦嘴!吕方啐了一声,改口,“先去找无名,只有他知道雄霸现在的所在。”
秦霜也在照看着炉火,火上不是药,是水,沏茶的水
虽只余一臂,但秦霜的动作仍自流畅自如,脸上的表情也如当年在会内时那种淡定,若不是那空空的左袖在转身时不时虚飘而起,几让人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极品的黄云雾,在热水中上升下降,翻滚几番,缓缓的展开旗叶,释出一室的清香,淡而微涩。
转一个圈子,然后又回到原点。
“师父,茶好了。”秦霜回身道。
须以皆白的雄霸气势仍然是沉浑,只是少了些锋芒逼人的霸气,面前的棋枰上尚是黑白驳杂。
水声泠泠中茶香慢慢散出,初春里庭院寂寂,石下向阳处,几芽嫩绿悄悄的探出头来。
“霜儿,”雄霸布下一子后端起茶轻轻晃着,“该你了。这一段日子没见,棋艺大进啊。”
秦霜面前也有茶,轻烟缓缓的扭曲升腾,像是那时香炉内淡青的烟雾,“徒儿倒没感觉到。”
“以前对弈,我说你什么?”雄霸问道。
秦霜眼盯着棋枰,拈起一粒黑子轻轻布下,“当断不断。”
“现在,你学会决断了?”雄霸说着也落子,然后提子出枰。
秦霜淡淡一笑,没说话。
棋局快终了之际,秦霜摇摇头,笑着投子认输。
雄霸看着秦霜,“多久了?”
“六个月零七天。”秦霜道。
“还有多少时间?”
秦霜笑而不答。只是起身给双方各沏上热茶。
“我这里已经没有十三夜。不过我能找到。”雄霸按住他的手臂。
“我知道。不过我也根本没想过用那东西。”秦霜淡淡的道。抽回手,抹过棋枰,将棋子理好。
黑白分明,各有归处。
黑是黑,白是白,多简单。
若有灰色的,就不知何去何从了?
“霜儿……”
秦霜抬眼。
“去帮为师办一件事。”
放下手中的棋子,秦霜单膝跪地,仍是如同身处天下会时的规矩,“徒儿明白。”
于是步惊云甫入城际,就看到城门之上,高悬着无名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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