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枫落是晴天

　　凌晨两点半，空旷的街道上，一辆黑色奥迪轿车疾驰而过，扯起片片枫叶在车尾翻飞盘旋，这是它在十分钟内第三次出现在这个街口。这是附近几条街内唯一动着的一辆车，它仿佛一位无家可归的黄金单身汉，半夜无聊发泄似的，毫无目的地流浪着。然后，正当你确信它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流浪汉的时候，它却在你眼皮底下消失了，竟不知它悄悄潜入了哪条街、哪条巷、哪一家。

　　叶城仁德医院地下停车场，黎浣拎着XX手包从电梯中走出，梁换紧跟其后。空旷的停车场内响起一阵高跟鞋急促的脚步声，合着皮鞋的凝重的闷响声，一下下，节奏越来越紧迫。忽然高跟鞋的声音戛然而止，黎浣愤怒的声音响彻整个停车场：

　　“别跟着我！”她这一声中，声线并不稳定，颤颤巍巍，犹如映入水面的电线绳，只要越过水面的风力稍微再大那么一丁点，电线绳就会断裂成几股，而站立在电线上的雀鸟也将同时粉身碎骨。

　　音落，急促的高跟鞋发出的音波又一次扩展整个停车场，这一次没有了皮鞋的闷声应和。

　　卓迈闷声不语，站在原地，看着黎浣走近一辆红色XX车。她在包里搜寻着钥匙，摸了好几次没摸到，最后不得不将报放在车子顶上，拿出了车钥匙，对着车门戳了几次，终于打开车门。黎浣一只脚踏入车内，顿了一下，又收回来，她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卓迈：

　　“卓迈你给我听好了，我可以不过问你们的事情。但是，从今天开始，你若再让颜枫受到半点伤害，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啪！”车门关上。轰隆隆一阵发动机启动的声音之后，车轮摩擦着地面疾驰而去，停车场再次恢复平静。

　　卓迈深深吐出一口气，使劲儿挠着头发。点着一支烟，走到一边坐在辆XX宝马（？）车头上，那是他在X年前成为SUE经纪人的时候买的。一注轻烟升起，尼古丁麻醉着他的神经。不到一分钟时间，一根烟已经燃尽。不多久，停车场内又一辆车子疾驰而去，寂静重新覆盖了下来。

　　“咔”的一声，一辆汽车车门开启，而声音的来源就在刚刚黎浣红色XX（？）车位的右后方第二个车位，在这里从车子的倒车镜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这就是那辆穿梭在城市中的无家可归的黄金“流浪者”，一辆黑色奥迪轿车。

　　又是一阵高跟鞋的脆响声，一个带着黑色眼镜，卷曲长发的女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就是秦雨宁。

　　凌晨三点十分，整座仁德医院都处在睡眠状态，四楼走廊上空荡荡冷飕飕，电梯门打开，传来一串清脆的脚步声。浅眠的值班人员听到动静，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缓步走了出来，站在走廊上前后张望，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我明明听到了高跟鞋的声音，怎么没有人呢······”

　　一双尚未睡醒的眼睛勉强开合着，疑惑扛不住困乏，她便转身朝值班室走去。

　　417病房内，秦雨宁拎着高跟鞋靠在门上，听到门外动静全无，才从门口走开。整个病房内只有一盏壁灯亮着，光晕柔和地洒满房间，恬静、安然。秦雨宁弯下腰将高跟鞋放在门口，抬起脚小心翼翼地走向颜枫。

　　看着他躺在病床上有规律地呼吸着，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秦雨宁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自从看到他受伤被抬上救护车的照片，秦雨宁的心就一直揪着，哪怕是在拍戏现场她也不能完全集中精神。一下戏，就支开身边的工作人员，甩开一直尾随自己的狗仔记者，奋不顾身地就跑来了。

　　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有些迟疑了，开始迷惑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开始关注这个人的习惯、在意他的每一句话、喜欢接近他、出现在他周围、为他拍戏到深夜？她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秦雨宁低声失笑：“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做这些可笑的事情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你很像他？”

　　“我就是······为了那种感觉？”

　　“可能我还不够了解自己。”

　　万千心绪涌上心头，想起以往种种，她整个人缩在一起趴在床头。现在她的头和颜枫之间只差一本书的距离，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偶尔不安的眉头和颤动的睫毛。

　　“那么你呢，又在想什么呢？”她抬手轻轻地摘掉搭在他睫毛上的一根发丝。将手收回，支撑着自己的脑袋，就这样看着他的侧脸。

　　“你总是给我一种距离感。不得不说，你们就连这点都很像，只是他会表现地更委婉一些，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孤傲。而你，却毫不掩饰。你知道吗，你看着我的时候，是冷的。开始，我原本以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对每个人都一样。但是，后来，我才发现，你看着黎浣的时候，是暖的。”

　　趴在颜枫身边让秦雨宁感到无比安心。她毫无顾忌地倾诉着心声，就连妒忌的话也变得和顺温柔许多。拍了一夜的戏，身心俱疲，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也有些无神，想要合上一般。

　　······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上一阵脚步声走过，是值班的人在到处巡视。秦雨宁睁开双眼，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她来不及看时间，强打起精神，起身走到门口穿上鞋子，然后伸手握住门把手，正准备推门出去时，回望了病床上的颜枫一眼：

　　“我喜欢那样的眼神。这次，没人能够阻止我！”

　　回身开门走出病房，转脸间，她又成了那个骄傲的秦雨宁。

　　病房门再次掩上，房间内光晕依然温柔，空气依然安静，呼吸声依然规律，跟她来时一样。只是，那斜照在墙壁上的侧影起了一些变化，那双长睫毛下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

　　凌晨五点钟，当卓迈拿了换洗的衣服来到医院时，才发现417病房是空的，颜枫不见了。开始他以为颜枫初醒要上厕所，可是等了半个小时也不见人回来，他给颜枫打电话，对方关机。卓迈急了，开始在医院四处寻找颜枫，却不见人影，就连值班的医生也说没有见到，不得已，他去找医院的负责人，看了当晚的监控录像。

　　录像中显示，颜枫大约在凌晨四点二十分的时候，一个人离开了医院。但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在颜枫清醒之前，他发现曾有一个女人来看望过他。可是，颜枫在叶城除了自己和黎浣之外并没有其他熟识之人，她到底是谁？

　　通过仔细观察他发现，那个人明显是在躲着监控走，面部虽然看不清楚，但是从此人的身材和行为动作，卓迈凭借自己良好的洞察力已经看出来，她就是秦雨宁。卓迈此时并没有兴趣来探求，为何秦雨宁会选择在凌晨时分踏入颜枫的病房，他只是凭经验猜测这又是一出不知缘起、无处寄托的爱情戏码。

　　所幸，在场的医院负责人和监控人员并没有认出秦雨宁，为防止录像流出在外，为颜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卓迈趁着工作人员不注意，一个“不小心”抹掉了当晚相关机位的视频，事后他“追悔莫及”、“频频道歉”，负责人念及他并没有毁掉什么重要的信息，只是抱怨他几句，就不再追究。

　　从监控中确认颜枫是在安全的状态下走出医院，卓迈心里安稳了一些。但是，现在凌晨时分，他究竟去了哪儿呢？在不能确认颜枫究竟去了哪里之前，卓迈只有先回到病房中，等。

　　青叶疗养院，颜枫一头乱发坐在空旷的等候大厅，一身病号服外套一件黑色长外套，两只胳膊支撑着前屈的身体，眼睛的目光落在两手捧着的一张纸上，那张纸上有被折叠过的整齐痕迹，纸的边缘有些参差不齐，显然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

　　他看这张纸已经整整两个小时了。当时那个护士将它交给他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很抱歉，病人现在需要休息，不方便会客。”

　　颜枫上前一步拉住护士的手臂，急切地说道：“不见？为什么？你有没有跟她说，我的名字叫梁放？”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些。

　　女护士感觉到不舒服还勉强保持着微笑，她后退一步，挣脱掉颜枫的手，“我已经按照您的话转告了，很抱歉。不过，病人让我把这个拿给你，说你看了会明白的。”

　　将一个折叠的纸质“豆腐块”递给他之后，护士转身离开。这个护士，颜枫认得的，她就是那个喜欢听梁换歌的护士，但是这次，她并没有认出他。他只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怜悯和同情，仿佛他是一个落魄的乞讨者。

　　小心拆开这个“豆腐块”，里边的内容让颜枫一阵开心，一阵心酸。当初梁换就是因为这个，才发现了他的身份并一路跟踪，被他来了个背后锁喉。这片纸上，记录的正是他从小到大印在脑子里的那段旋律的原谱，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这首曲子的名字：XX。颜枫发现，这张纸的质地，与那本乐谱的材质是一样的，他还记得那本乐谱丢失了一张，原来就是这首歌。

　　颜枫终于弄明白了，这是梁换的苦心。当初将乐谱交给他的时候，他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也为了隐藏颜枫的身份，撕掉了这一页，交给了舒婉。那么也就是说，自打他第一次见到舒婉，弹了那首曲子，她就已经认出了自己？颜枫瞬间瘫坐在椅子上。

　　他明白了舒婉的意思。作为母亲，她希望他的孩子能得到一世平安，梁换已经不在了，在没有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前，她不希望她的梁放也被牵连进来。

　　梁换、舒婉、颜文勍、甚至是卓迈，他们每个人都在拼命掩盖他的身份，为了他的一世平安。可凭什么，他就该要平安呢？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颜枫没能压抑住喉咙中的低泣，紧紧攥起的拳头搭在膝盖上，乐谱纸在他手里被揪成扭曲的一束。此刻，正直清晨，路过的人不管是匆匆而过的医生、护士还是外出散步的病人，都以看待精神失常的病人一样用同情的目光扫过他的头顶，大发慈悲放着自己那一瞬的怜悯。

　　从疗养院出来，颜枫打车到了落霞街。落霞街，梁换曾在信中说过，他们的三年之约满后，待颜枫来到叶城，他们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这个落霞街。现在梁换不再了，他还是想到那个地方去看看，那或许是梁换经常去地方，会留下一丝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说不定。

　　落霞街位于古城区，远离闹市，是个十分狭窄的街道，地面青石板铺就，光滑而潮湿，街道上的建筑虽有些年代，经过店家的精心打理却也不失情调。走在这样的小路上的人，本应心中平静，颜枫却心中焦急，一个下午了，很多店面已经亮灯，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兜兜转转，直到晚上八点钟，他也没有找到梁换心中所提到的那家他经常光顾的往日时光（？查找英文缩写）咖啡馆，询问了多个商家却找得不到一点消息。咖啡馆到底是搬迁了还是关闭了，他不得而知。这个世界真的是越来越无情啊。浑身无力之时，他走进临近的一个酒吧，要了一瓶啤酒靠在一个角落里，听着酒吧歌手的弹唱喝着闷酒。

　　酒吧巡场的服务员是个扎着低马尾的女孩儿，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手端着托盘，在人头攒动的酒吧中灵活穿梭着。当她拐过一个角落时，听到有客人在叫她，返回去才发现，角落中坐着一个年轻人，角落里灯光晦暗，看不清模样。

　　女孩儿走过来上前躬身停在距离他半步远处，用他能听到的声音道：

　　“先生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您需要什么？”

　　那人不说话，冲托盘里随便点了一下。女孩儿微微一笑，将一瓶啤酒拿给他，不经意间她的目光扫过阴影中的那张脸，只是匆匆一瞥，却像被电流击中了一样，顿时心中大震，拿着啤酒的手僵在半空中，仿佛时间定格了一样。

　　冷冷地一声“谢谢”传来，打破了女孩儿的恍惚，她尴尬地道歉：

　　“哦！对不起，先生。刚才是我失态了。只是······”

　　女孩儿神色暗淡，声音有些异样。阴影之中的人没说什么，但女孩儿确定他就在看着自己，于是继续道：

　　“看到您，让我想到了我的一位朋友。十分抱歉，打扰到您了。”女孩儿态度诚恳，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窘态。

　　“朋友？还是恋人？”声音冰冷，略带调笑，阴影中闪现出一张面容俊朗的脸，压迫在女孩儿眼前。继续调笑，“你们平时就是这样吊男人的？”

　　此人便是颜枫，他眼神失焦醉态已显。女孩儿一看是个醉鬼，不想跟他计较，站在原地神色如常，“对不起先生，请您慢用。”她转身刚要离开就听到那人再次调笑道：

　　“怎么？不聊聊你那位‘朋友’吗？你倒是说说看我们有哪里像的？”

　　女孩儿正要找他理论，此时背后音乐响起，似乎令她想到了什么，呆立片刻，她神色和悦地说道：

　　“我的朋友曾经对我说，永远不要理会那些蛮不讲理之人，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完便转身离开。

　　“他说的对。”颜枫轻笑一声，拿起一瓶啤酒对着女孩儿消失的背影做出干杯的样子。将心中的郁结的不快撒在旁人身上，简直愚蠢透顶，这样丝毫不能减轻自己心中半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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