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枫落是晴天

　　回到家里，洗漱完毕，已经接近四点钟了。刚睡够三个小时，就被卓迈抓起来吃了个早餐。全靠咖啡提神，才保证了一上午的好精神，在跟潘颂讨论背景音乐中是否加入更多的传统乐器时，他才不至于打瞌睡而错过提议。他当时提出可否为剧情量身定做背景乐，就是尝试根据情景不同而选择不同的传统乐器，然后再不同程度融入西洋乐器元素。

　　这种做法在目前的电视剧制作中还不曾出现，一般电视剧的背景音乐，都是根据大背景下不同的情感因素谱曲，有紧张、渐进、矛盾激化、细腻的情感等几种不同的类型，从来没有为剧情而量身定做之说。这种方法实行起来，工作量非常大，动辄十几二十集的电视剧，光背景音乐就要四五十首，不管是从制作成本还是从制作时间上来讲，都不太可能。不过，他们经过讨论决定，可以根据每个主要人物的不同性格因素，为他们选择不同的乐器来量身定做歌曲。

　　有了这个决定，颜枫当即便提出：“冥凰的话，可以用排箫主音大提琴辅助试试看。”

　　“这种组合很罕见啊，排箫的音色是飘逸洒脱的，而大提琴却是很压抑凝重的感觉，这会不会给人一种很突兀的感觉呢？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两种乐器搭配呢？”意外于颜枫的脱口而出，Jessica提出自己的异议。一旁的纳西试着从颜枫的角度猜测，“是不是因为大提琴彰显了冥凰这个角色阴郁的一面，而排箫可以使这个角色显得不那么阴鸷，是使他能够圆润起来的因素？”

　　对于纳西的好意，颜枫笑笑。“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这是一般人的看法，在饰演过这个角色之后，在他变成冥凰之后，他感受到的，却是另一个不一样的冥凰。

　　“我想，虽然他是个冷心冷面之人，是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的人，但是这个角色身上最主要的特质是隐忍。他不喜欢杀戮，却不得不视生命如草芥；他不喜欢孤独，却过着幽灵般的生活；他喜欢一个人，却只能看着她为别的男人牺牲一切；他讨厌黑色，却不得不身着黑衣，时常在夜里出没，做着天底下最黑暗的买卖，即使有朝一日他站在太阳下，也将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因为那一天将是他的死期。隐忍是伴随他的一生的特质，但是在他内心深处，却有着洒脱不羁的一面，他羡慕柳无影的超凡脱俗，他喜欢睡在树上细数天上的星星，他能多次放任自己远离门中之事浪荡天涯，他无畏世人的评价和眼光。这种矛盾的性格，正是我想使用排箫和大提琴所要表达的，所以Jessica老师说的也完全正确，就是要营造一种突兀感，才足以说明展现他的性格。”

　　听他这么深入地剖析人物，纳西和Jessica听得有些入神了，他们瞬间被这个人物吸引住了。纳西不由地纳闷道：“冥凰，到底什么人呢？”

　　“你们这部剧还有多久拍完？瞬间好想看啊！”Jessica捂着脸不好意思地问。潘颂见两人已经这幅样子了，显然是被颜枫的话说服了。便跟颜枫开完笑：“不得了了，小枫，你看你一番话，把他们两个吓傻了。现在都有些神经兮兮的了。”听了潘颂这话，顿时屋内笑声一片。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先按照颜枫的想法走，使用排箫加大提琴打造冥凰的个人曲目。”

　　那天，他们还初步确定分别使用古筝、琵琶、长笛为其他几个主要人物的主音乐器。古筝象征着玄凰的超凡脱尘和高雅之姿，琵琶则预示了离凰的悲剧性色彩，而只有长笛才能凸显出无影公子的遗世独立。

　　下午两点刚到，秦雨宁在范琦的护送下，从她那辆白色保姆车中下来的时候，SUE前台接待的小姑娘将眼睛揉了两遍才敢确信她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并不是什么梦境：秦氏集团大小姐，NST当红女艺人秦雨宁竟然亲自登门SUE。难道是什么事吗？她正准备拨通闵天明办公室电话，却被范琦按了挂断键。他趴在前台，冲小姑娘笑盈盈地轻声说道：

　　“麻烦你，我们找卓迈。”

　　这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范琦眼睛毒辣的名声，他这不笑还好，这一笑，那脸上故意挤出来的折子都能把人夹死，弄得小姑娘紧张兮兮地，连声音都跟着发起抖来：“是，好的，请······稍等。”

　　前台电话挂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卓迈便迎了出来。

　　“让你们亲自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两位里边请。”秦雨宁只管跟随卓迈前行，范琦接下卓迈的话，说得得客气又不失礼数：

　　“颜枫工作繁忙，我们亲自登门道谢，也是应该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会打扰到你们的工作。”

　　“哪里，您二位可是我们SUE的贵客。”说话间，他们便走到卓迈的办公室，“你们先请坐，我这就让工作人员去叫他。”说完，便出去了。

　　“道谢而已，何必弄得这么麻烦！”这次登门拜访，完全是出于范琦的意思，秦雨宁对这种场面上的事情一向不感兴趣，以她的行事作风，见到对方时一句谢谢足以。对此，范琦心中清楚的很。“这么做，既为你树立了知恩图报、容易亲近的好形象，又密切了合作关系，这不是一举两得吗？而且，据我估计，颜枫很可能是SUE的第二个楚晋南。”

　　恐怕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你倒是会精打细算。”

　　卓迈的办公室非常简洁。一套办公桌椅，一套待客沙发，加上墙角的衣架和墙壁上的两幅艰涩难懂的艺术画，就是这间办公室所有的物件了。单调的白色墙壁与忧郁的灰色桌椅，一丝鲜活的气息都没有。这冰冷的气息让秦雨宁感到有些烦躁，走到办公桌前，她只消一眼就将座子上的物品看了个遍。

　　“真是无聊。”她突然转过身来，“我想出去透透气。”边说边朝门口走去。范琦正打算起身跟上，被她一根手指就给制止了。“我一个人。”

　　重新回到沙发里的范琦有些受挫，虽然对于她大小姐的作风很是无奈，但更多的则是担心，以她的个性，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惹出什么事来。他越想越觉得心慌，刚刚过去的两分钟就像两天一样漫长。

　　只是出去走走透透气，这几分钟，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虽然这么安慰着自己，却还是按耐不住内心的煎熬终于踏出门去。

　　录音室里的讨论接近尾声，当听到纳西说起颜枫在美国的乐队时，大家突然来了兴致。潘松弹奏着钢琴，极力邀请他为大家现场表演一首。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与几位大师切磋技艺，颜枫也不推脱，拿一把吉他弹唱了那首专辑同名曲The sicencer。

　　“听你的音乐，是一种享受。”回味着消弭的音乐，潘颂手下按着黑白琴键动作轻盈而优雅，“让人对未知的世界心驰神往，就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驱使你上路。虽不见得这是你创作的初衷，但是不同的人却能在同一首音乐中有不同的感受，这也许就是艺术的魅力所在。”

　　这番话令颜枫汗颜，潘颂不愧为音乐鬼才，他竟能在这首音乐中敏感的捕捉到他此时的心境。“音乐总是忠实于心灵的，心境不同，它所传递的意境会改变。”

　　“正所谓识音辩友，在你用音乐表达自我的那一刻，与你有相同境遇的人一定会感受的到的。”这似乎是一个过来人的口吻。结束了即兴的表演，两只手在琴键上横扫一遍，食指按下其中一个黑键，发出清丽的音调。“在这里，有你熟悉的歌手吗？”

　　“很遗憾，我······。”略微顿了一下，颜枫转变话锋：“在这里还没有机会认识其他歌手，不过，我听一个朋友说，他很喜欢梁换的歌。”说完，他便注意着几个人的反应。

　　纳西和Jessica都是一脸震惊的样子，“梁换？”

　　“梁换啊······”潘颂惋惜，“他曾经也是个好苗子。可惜，天妒英才······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朋友喜欢，当时就学了他一首曲子。”

　　“《归》。”

　　“是的。”

　　“他也只留下了这一首曲子······”一瞬间，在潘颂的眼中，颜枫确信他看到了一个音乐人的慨叹和伤感。忽然，那只眼睛闪出一道光芒，“前段时间，是他三周年纪念。不如我们就以这首曲子来纪念一下他吧。”

　　众人纷纷点头。

　　“颜枫，你来唱。”颜枫默默点头，但他心里却想着潘颂刚才那番话。显然他是有些话不方便说出来。

　　当卓迈推开门进来，便被一个声音吓到了，这个声音听上去简直跟梁换一模一样。顿时，惊得他后背一阵发凉，浑身汗毛直立。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颜枫站在话筒前正唱到：

　　······

　　你是否还记得归来的路

　　在那双影重叠处

　　······

　　原来，是颜枫的声音。为什么以前他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声音竟如此相像？望着那紧锁的眉头，灯光下跳动的浓密睫毛，一瞬间他仿佛有一种错觉，好像台上站着的人是梁换而不是颜枫。两个人的影子在卓迈的眼光中相互交织在一起，一会儿是梁换伸向空中的手，一会儿是颜枫前额飘动的散发······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忽然，耳边传来“咣当！”一声，打破了他困顿的迷惘。不知是谁从门中走了出去，卓迈也无暇思考这个问题。他发现颜枫被刚才的声音打扰，正望向他的方向。他使劲揉了一把脸，给对方做出一个在门外等他的手势后，推门而出。靠在墙上，卓迈不停地回想刚才的场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有心而生。

　　不多时，颜枫从屋里出来。卓迈便拉着他往办公室走去，边走边将秦雨宁的来意跟他交代一番。

　　“你只需要出面，其他的我来应付。”

　　“放开吧，我自己能走。”

　　难以置信！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卓迈松开拦着颜枫的手，脚下不自觉慢了一步。被颜枫超越过去。看着这个背影修长的人，他本来还以为以颜枫的脾气一头牛也拉不回他的回心转意，可谁知道，他根本不按套路出牌，昨晚那个说“不见”的人到底还是不是他？

　　卓迈觉得他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颜枫被拉来了，可当他们到的时候，却发现办公室空无一人。

　　“人呢？”经历过刚才的一幕，卓迈开始怀疑自己脑袋了“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觉吗？”

　　SUE公司停车场。

　　“雨宁！你怎么了？”

　　范琦焦急地追赶着秦雨宁的脚步，他不知道刚才在SUE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让她脸色苍白，仓皇而逃？他加快脚步，赶在车前抓住她的胳膊，用两只手禁锢住她的挣扎，紧张地问道：

　　“怎么了？告诉我刚才发生什么事？”

　　秦雨宁表情十分痛苦，眼神飘忽不定，仿佛中了邪一般。奔跑中前额两根发丝粘在睫毛上，躺在两行泪泊里。泪水顺着苍白的面颊落入唇角。那双红唇轻颤着，说出的话让范琦无比震惊。

　　“我······看到梁换了。”这个声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低语，带着一丝诡异气息。

　　秦雨宁的话让他头皮一阵发麻。“这怎么可能？梁换已经死了。”

　　尽管事实摆在眼前，可秦雨宁并不理睬。口中依然振振有词：“是梁换。他是梁换。”

　　“我亲眼看到的。”她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是梁换。我相信，他就是梁换······”她重复着这样的话，仿佛这样就如她所言成为事实。

　　“梁换已经死了！”范琦厉声呵斥，用力摇动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清醒。“告诉我，他······是谁？”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被摇的前仰后合的秦雨宁慢慢抬起头看着范琦，用尽全力盯着他的眼睛，试图让他明白此刻自己很清醒。那双充满泪水的眼睛，乞求一般地望着他，“你相信转世吗？”

　　这双眼睛，范琦曾经见到过。在梁换的葬礼上，她曾经就是用这双眼睛望着秦谦：

　　“爸，他没有死，对吗？”

　　可秦谦用一个残酷的事实，击碎了一个女孩儿脆弱的幻梦。“不，他死了。”

　　“我恨你！”她扑倒在地，哭得声嘶力竭。

　　······

　　现在，面对秦雨宁的问题，轮到他做选择了。他会选择做一个冷酷的现实中人，打碎她重构的幻梦？还是跟她一起搭建这纸糊的梦幻堡垒？

　　“你相信吗？”又一次传来她的询问，如同审判官在质问证人一般。

　　“我······”事实如此地残忍，有时它会成为伤害一个人的存在。而他不忍心伤害她，闭上眼睛他做出选择：“我相信。”

　　没有欢笑，没有哭声，没有呼喊，什么都没有。对面一片空白，在他两手中的臂膀甚至不曾有一丝颤动回应，仿佛那只是一具人形玩偶。

　　范琦睁开双眼，对上秦雨宁的眼睛，在那里面没有感激只有不屑。秦雨宁抬起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脸庞，轻启丹唇，低声细语便击碎了他的谎言。

　　“闭着眼睛，谎话说得容易些。”

　　他忘了，面前这个人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在梁换墓前心神崩溃的秦雨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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