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今日风和日丽，适宜出游。
　　纪凌云好好梳洗了一番，终于踏出了房门。也不知是不是韩尧朔的药特别好，居然不出几天，身上的伤就好了大半。纪凌云在感激他的同时也暗自神伤，那药的代价可不小哇！
　　从那日之后，沐行风与韩尧朔像是约好了一样，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但是他知道他们还是默默地在暗中关心自己的，因为……下人又回来了，茶叶“收成”上升了，桃心也对他“关照”得厉害。

　　刚走出院门，纪凌云还没来得及打算往哪边走，迎面就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是那三位有一段日子没出现的堂主，后面跟着炎熠、金耀和一些没见过面的人。
　　他们也看到了纪凌云，乔林上前拱礼。“纪公子，近来可好？”
　　“好得很，这里吃也好，住也好，啥都不缺。”纪凌云自己受伤一事除了那几个知情人士外没人知道，对外就一致称“纪公子要专心学习，不宜打搅”，谁不知道这是个借口啊，也不找个好点的，实在太敷衍了。但是由于这话是他们伟大的宫主大人亲口说的，不信也得信哪。

　　“你当然好，只要能给你吃喝，你当我们这儿是客栈啊！”拓拔海一如既往地看纪凌云不顺眼，在他的眼中，纪凌云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狗仗人势的泼皮无赖。
　　“怎么会呢，客栈是要钱的啊。”纪凌云悄悄瞟了他身后的炎熠一眼，唔，啥变化都没有。好一阵子没见着他了，还真是有点挂心。
　　“我们这里一向不养无用之人，纪公子还是想想以后该如何吧，免得有朝一日失宠于人，被赶了出去，那可就丢脸丢大了。”拓拔海就是要和他对着干，就是不想看到他称心如意。

　　“拓拔！莫要失礼于人。”昔红扫了他一眼，奇怪的是，他虽然不甚甘愿却也乖乖地闭上了嘴。纪凌云有点好奇地看着他们，记得他们之间向来是水火不容的啊，这么说也不对，应该是拓拔海单方面地排斥昔红。“听闻纪公子近日闭门不出，是为了同各位长老学习技艺，想是宫主对纪公子寄以厚望，我等自当贺之。”
　　“嘿嘿，还是美人会说话。”纪凌云搓搓手，眯着眼又仔仔细细地由上自下把昔红打量了一遍，这女人很不一般哪。
　　“把你的脏眼移开，否则我戳瞎你。”拓拔海再次发火，此刻在他眼里，纪凌云那双贼眼盯着昔红，带着一脸的□□，谁还猜不出他那点龌龊心思。他这么想可真是冤枉大了，但也没人想去辩解，辩解了也没人听。

　　纪凌云故意用缓慢的视线上上下下地将拓拔海扫射了一遍，继而用不屑的眼神定在他脸上一阵，最终将视线抛向天空。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句挑衅的话语，但纪凌云所表现出来的却比任何刻薄的话都让拓拔海难以忍受，他还从来没被人用这样的眼光看过呢，更何况是面前这个除了拍马奉承便一无是处的下流痞子。
　　“纪公子这般不屑，莫不是在长老那儿学了些本事，如此，在下可真要向纪公子好好讨教一番了。”拓拔海也不是一个无脑之辈，他见纪凌云这般，便顺势接下，光明正大地教训教训他，好出出一直压在心里的一口恶气。

　　纪凌云这个后悔啊，没事干嘛逞一时之快呢，自己是什么料还不清楚吗？怕是还不够给人家当下酒菜的。正悔得暗自捶胸顿足，却听得一阵天籁之音。
　　“拓拔，莫耽误了正事。”乔林瞪了他一眼，转而向纪凌云一揖，“我等还有事要办，不如改日再叙。”
　　“再叙再叙。”纪凌云也高高兴兴地送走了这群人。
　　一行人拉拉扯扯着走远了。
　　纪凌云回过头，发现炎熠仍站在原地，并没有跟那群人一起离开。也没人叫他，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不在意。

　　“嘿，感觉好久没见了呢，怎么，最近过得如何？”纪凌云理理衣衫，率先上前招呼。
　　炎熠看了看他身后的院门，“进去说吧。”不等回答便一径走了进去。
　　“什么事这么神秘，还得进屋关门，别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伤天害理之事吧。”纪凌云正对着炎熠坐了下来，对手倒了杯水递给他。
　　炎熠二话不说地接过，一口饮尽。又沉默了会儿，觉得纪凌云似乎没有主动开口询问的意向，这才放弃了。“伤好点了吗？”

　　“你怎么知道？沐行风告诉你的？”这小子还挺受倚重的嘛，啥事都有他掺和。
　　“主人让我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了。”这便是等于默认了。
　　“他自己怎么不来？”纪凌云极快地接口，过后才发现似乎有点反应过度，于是连忙补救。吊儿郎当地交叠着腿，一下一下地晃着。“打发一群老头子把我打个半残，所以良心不安，没脸见我啊。”
　　炎熠闻言紧张地回顾了一圈屋内，又向没关上的房门外张望两下，“老大……”颇无奈地摇摇头，炎熠忍不住哀声叫着以前在山寨时的称呼，“算我拜托你了，在这里千万不要口没遮拦的，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那可就麻烦了。”

　　“知道了。”纪凌云低下头去，不知想什么想了好一会儿。“听说你们最近抓着一个刺客，那刺客是谁啊？长什么样的？”
　　“这是机密，我不可以说。”炎熠稍显不自然地调开了视线，抓着水杯的手微微收紧。
　　“咱俩谁跟谁啊，还有啥不能说的。你就悄悄地告诉我，我保证听过了就当没这回事儿。再说，那刺客还跟我有点关系呢。”纪凌云似乎对这话题很感兴趣，不依不饶地追问。
　　“嘘——你怎么又乱说话。你和那刺客能有什么关系。”炎熠后脊一绷，嘴里却不以为然似的。

　　“怎么没有，那刺客和我有同床底之缘呢，算是共患难了一回，我对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当时还想帮他一把呢，只是没想到我对人家情真意切的，人家对我可是毫不留情。”纪凌云说着摸摸脖子上已经好得差不多的伤痕，眼睛紧紧地锁在炎熠身上，让他又是一阵强烈的不自在。
　　“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说了你也不知道。”看纪凌云不甚满意的表情，炎熠只得继续说道，“是个内贼，三宫主亲手抓到的，就潜藏在他宫里，大概是想偷他房里的什么东西，所以那日才会藏在他卧房床下吧。只是那刺客还挺硬骨，始终不肯说出指使之人。”

　　“唉，我还真是倒霉，怎么那么巧就躲一块儿去了？这也就罢了，没想到那人压根就不讲江湖道义，居然拿那么大一把三尺长的大砍刀架我脖子上，要不是我脖子粗，还不早被他一把割下来了。”纪凌云义愤填膺，说完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他那唯一可以拿出来说事的大力气，使桌上的茶具都为之一跳。
　　炎熠不防之下也被震得一惊，立即回嘴道：“净瞎说，明明是一柄半尺不到的匕首……”意识到自己失言，炎熠警觉地收口，可惜太迟了。

　　纪凌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那是把半尺不到的匕首啊？”
　　“当然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啊，这他可都交待了。”炎熠强作镇定。
　　“原来是这样啊。”纪凌云慢悠悠地拖着尾音，起身腾腾地绕过桌子，站到炎熠身后。炎熠刚觉出他的目的，不想纪凌云快一步地将手按上他的肩背，还一阵用力的乱揉乱按。
　　炎熠吃痛地倒抽了一口气，下意识地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都这么些天了，我的伤口都早好了，你怎么还……”纪凌云安慰似地抚了抚他的伤口处，有点后悔刚才稍微加大了的力道。

　　“这是几天前与人切磋时不小心伤到的。”炎熠说得干脆自然，这事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虽然不是为了这一刻，但炎熠此时真是万分佩服沐行风的先知灼见。
　　“哦……那可真是太不小心了。”纪凌云又坐回到原先的位子上，喝了口水润喉，随即说出了一句让炎熠刚放松的神经又加倍紧绷的话。“炎熠你学过口技吧。”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炎熠已经完全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了，可是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只好挺直了背，作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因为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声音跟现在完全不同。”纪凌云也是一副闲聊家常的样子，这让炎熠大大地松了口气。
　　以为他说的是当初要混进山寨时自己刻意稍作掩饰的声音的事，后来混熟了，而且也知道他的身份了，便自然不再有所隐瞒。可那时他也只是稍稍将声调改变了点，与原本的声音算不上有多大的区别，他还以为没人发现呢，没想到在纪凌云听来竟是“完全不同”的声音。“老大的记性可真好，都那么久的事了。”

　　“你不知道吗，我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呢，就是对见过的人……过目不忘。只要那个人还有哪怕是一处真实的样子，给我点时间，我都可以认出来。”纪凌云此时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透着一股诡异，让人背脊微微发寒，这样的他让炎熠感到陌生，却又透着一点点几不可见的熟悉，总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纪凌云”，而是另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又是谁呢？
　　炎熠从那种奇怪的感觉中挣出来，这才意识到他说的也许不是山寨那事，而是刚才的……
　　可惜他只猜对了一半，无论他如何想也不会想到，纪凌云此时说的，不只是他扮作刺客的事，更重要的是更久以前的，久到也许已经被遗忘在炎熠脑中某个角落的事，那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相见。

　　炎熠深深地看了纪凌云一眼，此时的纪凌云已经神色如常地喝着那杯看似香茶的白开水。暗暗记下适才所有的对话，想起沐行风这才又接着说。“其实主人这次让我来不止是看你的伤势，还想问问你，上次三宫主可有与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这回轮到纪凌云心虚了，不过他就是再没底也比炎熠那疙瘩好上太多。“怎么，难不成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怕被人说穿？还是见不得人家三宫主比他有人缘？”

　　“真的没有就算，如果有你可一定要说啊，那人……”炎熠欲言又止的样子，“总之，离他远一点对你有好处。”
　　“这么严重？好吧，那我告诉你好了，虽然有点难为情，但也不是什么大事。”纪凌云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没有莫大的勇气就难以启齿。“他没经我同意就给我上了药，然后还管我要钱，没钱就得拿肉抵。你也知道我是干哪行的，现在连这儿都出不去哪来的钱啊，肉倒是有，可是每天就那么两块，我自个都不够吃的，哪还能给他。最后我说没钱也没肉，他就气冲冲地走了。”

　　炎熠看着某人一脸无耻的无辜，突然觉得天色昏暗，应该回去裹被子睡。他一日之内已经承受了各种他难以承受的感觉，现在，归去吧……只有床和主人才是最安全的归宿。
　　纪凌云看着炎熠失魂落魄般摇晃着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担忧，可怜的孩子，伤还没好呢，就出来跑情报，真是辛苦，还不如跟着他，当山贼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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