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宫主，恕属下直言，纪凌云此人虽说是二宫主所收义子，但仍属来历不明，且言行粗鄙，行为不检，胆大包天，包藏祸心，一无是处，简直不知所谓。”李老头被气得不轻，已经语无论次了。
　　“宫主，李长老虽然言语过激，不过纪凌云此人确实鲁莽无状，也许并不适合待在云隐宫内。”实际上他会这么说是有根据的，纪凌云扔出去的那块石头可不是普通的石头，上回被雷劈了一道都没裂开，怎么那么巧让他一摔就开了一道大缝？想来是纪凌云八字与云隐宫不合，风水相冲所致。黑长老绝不承认他在记恨纪凌云摔裂了他的“靠山”。

　　“启禀宫主，纪凌云此人虽莽撞了些，但念其乃二宫主义子，且是初入我宫，不懂规矩，犯了点错也是情有可原。”那小子可得留给他，多难得啊。能摔裂老黑的黑罡石，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而且那小子跟他年轻时候挺像的，孤身进了云隐宫，也得罪了不少人。
　　“宫主，纪凌云此人不能不防，今日他开罪了属下倒没什么，万一他哪天又心血来潮砸了宫主的坐塌……”

　　“诸位长老稍安勿躁。”沐行风不得不打断吹胡子瞪眼睛的李长老，“谁能先告诉本宫到底发生了何事？”没记错的话这才是第一天吧，纪凌云就那么大本事让老长们天怒人怨了？
　　“启宫主，事情是这样的。”于是林长老把今天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当然，言辞中还是颇护着纪凌云的。
　　“原来如此。”沐行风手肘支着椅子把手，指背在有着精致纹样的广袖下托着侧颊，柔软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而他的嘴角就在那遮掩下肆无忌惮地勾起。

　　赵长老眼见沐行风以袖掩着嘴不说话，似乎很是苦恼的样子，不禁担心起纪凌云那稍嫌弱小的身板。“宫主，请看在二宫主及老夫的面子上，对那孩子从轻发落吧，想来他也不是故意所为，况且李长老也已教训过他了。”
　　“教训过了？怎么教训的？”沐行风收回长袖，抬眼向堂阶下的李长老看去。
　　刹那间，李长老竟恍惚觉得宫主在瞪他，细看之下又觉得那双狭长的眼不愠不火，仍是一般无二的神情，让人惴度不清，不由得有些惶然。“属下只是将他丢出了林子，并未出手伤他。”

　　“只是丢出了林子啊……”沐行风意味不明地拉长了声音，“叫人看过了吗？”
　　“已经抬回去了，现在应该看过大夫了。”林长老应道。
　　抬回去？沐行风抚额长叹一声。“此事到此为止，莫要惊动了二宫主，二宫主对他很是疼爱，说了只怕多生事端。还是本宫去看看吧。”
　　“是……”众人同应。先前只顾得混乱，倒是忘了二宫主对纪凌云很是看重。李长老此时才从“丧椅之痛”中找回理智，还要宫主迂尊代他去看望那小子，让他真是既惭愧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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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了推门，没上栓。沐行风也不敲，径直入内，顺手关门。
　　私心里，他还是很希望在这种情况下，能一不小心看到点什么。比如某人因伤昏睡不醒，比如某人衣衫半解正在擦药……
　　虽然知道想象总会与事实相悖，但也没想到会差距如此之大！
　　此时纪凌云半躺在床上，准确地说，只有背臀著床，四肢高举，手脚上都缠了厚厚的白纱布，又用木板夹紧加固了，剩下颗脑袋时不时地抬起咬住手上没绑紧而垂吊下来的绷带，试图把缠回去再打个结。

　　沐行风走上去，接手了这项对某人来说十分艰巨的任务。“怎么伤成这样？李长老不是说只是将你丢出了林子，没伤你。”
　　“是啊，他没说错，他只是把我丢出了那个十几丈宽的林子，是我自己不小心四肢著地，摔断了手脚而已。”他还记得那个死老头抓着他后领口，比他抡大石还干脆地把他给抡了出去，而且人家那一抡显然跟他就不是同一水平线的，让他深深地体会了一次高空抛物的感受。

　　“有这么严重吗？”系好绷带，沐行风看着裹得更加严实的纪凌云。
　　当然没这么严重，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说李老头抡得比他有技巧多了，痛是痛了点，却没受太大伤，是他央大夫给他有多严重就包多严重的。这一摔倒是让他摔明白了很多，想想那群老头是什么，是人精，是沐行风手下的人精！再想想自己是什么，是逃犯，是沐行风手下的逃犯！虽然没人能说他是，但自己不能不知道啊，想来沐行风也该知道点吧，不然会让人群人精来“教导”他？摆明了想试探他，啧，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白白斯文了这么久！现在他还真想骂一句：他娘的！

　　沐行风没听到回答也并不介意，继续说道。“你竟然敢把李长老躺了十几年的极品紫竹摇椅给压成“竹席”，真是胆大妄为。李长老十分爱护那张摇椅，每每午后总要躺在上面睡一会儿，你把椅子砸了，让他以后睡地上吗？还有，黑长老的黑罡石，那可是他的宝贝，就跟李长的竹紫椅一样，你让他以后站着睡吗？虽然以前也差不多站着，但是……”
　　“娘亲哪——你放过孩儿吧，孩儿知错了，您老就快回地府去，别动不动就附身说教啦……”

　　“闭嘴！”沐行风暗自磨牙，他怎么忘了纪凌云有多不知好歹，上次帮他一把，他倒反过来责怪滥杀无辜，还害得自己毒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毒坏了脑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多管闲事，还婆妈地与他说这许多废话。
　　“生气了？”纪凌云小心翼翼地问，看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白长了那张好皮相，专用来吓人的。
　　“怎么会。”暗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勿与小人计较。自己确实有点不大对头，尤其是单独跟纪凌云待在一块的时候。之前还可以说自己是因为待在宫外诸事不习惯，或是因中毒而性情有所改变，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那，那没生气的话可不可以帮我倒杯水？”纪凌云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其实他不想喝水，只是想说点什么引回他注意，现在的气氛就跟还在山寨时一样，应该说比在山寨的时候好多了，可是刚刚沐行风的样子看起来又跟前几天一样了，让他有点后悔自己的逞一时嘴快。
　　“你让本宫给你倒水？”能来看他就已经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居然还敢“命令”他给他倒水！自己何时沦为小厮了？“丫环呢，怎么没人伺候着？”沐行风这才记起，自己从进院子到现在连一个丫环小厮都没见着。

　　“哦，都受不了我走了。”今早那个本不是最后一个，但也让他气走了，还连带着带走了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他这个院子算是下人们的禁地了，除了送饭打扫，方圆十里内是渺无人烟，禽畜不过。不过这也是他想要的，谁知道那些个丫环是不是某人派来监视他的，害他连洗澡都不敢脱衣服。
　　“你可真是能耐，光得罪了长老不够，连下人都对你避之唯恐不及。”下人怎么会因为受不了他而走呢，就算走也不可能全走光了啊，回头得问问桃心。在我云隐宫内怎么能容许如此不周的待客之道。

　　“话说回来，那几个老头……长老应该很生气吧，特别是那个姓李的，丢我就跟丢沙包一样。你看，我现在都这副样子了，”纪凌云转转脑袋，示意自己不能动弹的手脚。“可不可以不去学东西了？要再学下去我怕是几条命也不够摔的。”
　　“那就先停了吧，等你伤好点再去。武功什么的可以不学，书可要多读点，字也要多练练。”他还记得在山寨里，纪凌云那一手惨不忍睹的“字”。
　　“我的字哪需要练哪，寨里没几个读书的，字写得好看有什么用，又没人看得懂。”说起来他还是颇落寞的，高处不胜寒啊……

　　原来如此，想来在山上时纪凌云是故意写成那样的吧，可笑自己还卖弄了一番。“这么说来，你倒是真人不露相……”
　　“那是……喂喂，你说就说，靠这么近作什么，病人要有良好的通风环境知不知道。”说到“真人不露相”那几个似乎有特殊含意的字的时候，沐行风突然压低了声音，人也向下倾去，俯身正对着纪凌云的脸。
　　纪凌云心里猛地一跳——失策啊！原想装重伤博同情，躲过那几个老头的试探，没料到躲过了那桩躲不过这桩，现在手脚不能动，反倒是给他行了方便。

　　“你不要乱来啊，我有口臭，我三天没刷牙了。”这家伙有洁癖，看不恶心死他。
　　“李长老说你易容过。”可是沐行风硬是不为所动，同样的计策用了那么多次，再上当的就是白痴。
　　果然……他就知道李老头是他派来的爪牙。“那又怎样，易容而已，又不是整容。”
　　“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沐行风声音越来越轻柔，几乎到了呢喃的地步。
　　“哪来的那么多秘密啊，只是当初被杨寨主捡到，又无家可归。于是，我想跟着他当强盗，可是他们说我长得太善良了……所以，才不得不……”纪凌云说不下去了，人家脸根本就要贴上来了嘛，对着这样一张脸，叫他怎么好昧着良心说话。不期然地又想起了上次帮他做人工呼吸时的情景（纪凌云坚持那次是纯粹的人工呼吸）。

　　“真的是这样吗？”沐行风呼出的气已经喷在纪凌云脸上了，微热的呼吸引得皮肤发痒、发热。“不如我来看看，你长得到底有多善良……”
　　说着脸稍稍退开了些，没等纪凌云舒一口气，一只冰肌玉骨的修长手指又伸了过来。
　　明白他要干什么，纪凌云左右甩着脸不让手指碰到，“我长得很丑的，我曾经吓晕过三个壮汉两条狗，你看了说不定一惊之下就毒发身忘了，那多不划算啊……”
　　可惜无论纪凌云怎么说，那只手就是坚定不移地靠近，就在纪凌云要放弃了，正屏息以待的时候，沐行风却突然退开了去，直起身子，向门的方向看去。
　　纪凌云也听到了，门外有人。真是谢天谢地，谢门外那位兄弟，又让他给躲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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