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无攸很好奇，昨晚师兄与小云是怎么睡的，为何师兄看来神色疲乏，而小云却神采熠熠。难道是小云睡相不好，半夜里踢被打呼，弄得师兄睡不好？马上就要到新竺了，无攸却一直想着这事，他又不好直接问师兄，可小云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问了会不会让他觉得很奇怪？
　　“无攸你想问什么？”纪凌云看不下去地出声了，他到底在那块纠结什么那么久，看他都要拿头去撞墙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呃，就是，昨晚睡得好不好？”幸好是小云先问出口了。
　　“睡得很好啊，怎么了？”纪凌云单纯睁着无垢的眼看无攸，副天下无大事，人民享太平的样子。
　　“没什么，没什么。他都这么说了，无攸还能说什么呢，一时接不上话来，只好讪讪地作罢，坐回运尸体的马车上。本来是要把他下葬的，但江彩衣说要葬在新竺老家，所以只好捎他一程了。

　　事实当然不像纪凌云说的那般轻松简单，不只不轻松，简直就是惊险万分，暗潮涌动。本来嘛，一个嫌疑人和一个怀疑人躺在一起不可能不发生点什么嘛。
　　当时两人都未睡着，一个想着怎么进攻，一个想着怎么防备。风是很想“查明事实真相”的，可往往手还没伸出去就又犹豫地缩回来了，要知道如果他猜错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将纪凌云踢下床，再五马分尸。而纪凌云则每在风要伸手过来时，装作不经意地翻身，做点动作，让风觉得他将睡未睡，将醒未醒，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最后风终于耐性全失，决意一探究竟，正要扯开纪凌云衣带之际，却被纪凌云一个犹如九龙出海的喷嚏治退了。打完这个喷嚏后纪凌云舒心地睡了，因为他知道风决对不会再有所动作，而风正如他所想的，久久不能动弹，起身离开房间后，独立院中直至天明，一夜未眠。

　　事情还是这般无甚进展地进展着，一行人拖拖拉拉，停停顿顿地晃荡了大半圈也总算是到了新竺境内。虽然离沐远山所约定的地点还差一段距离，不过在纪凌云看来已经是目的地了，他这就要开始他席卷武林，扬名天下的日子了。
　　当夜叶秋就作东请他们住进这儿最好的客栈，点最好的吃食，好像回到了自己家，而他们是远来的宾客一样，热情周到地接待起来。

　　饭后叶秋带着众人出来逛逛，看样子是在尽地主之宜，除了风和炎熠不喜人群就呆在客栈里了，其他人倒是很给面子的陪他在街上游荡。
　　“这里可真热闹啊。”高明有点局促，他从小就没出过石岭镇，这些日子走的也是荒野地方，还从没见过这么繁华大气的地方。楼房又新又高，店铺多得一眼看过去都看不到头，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连路都比别处宽阔，大城里果然不同啊。
　　“就是说啊，我还以为只是个小地方呢。”竟比那里也不差多少，而且晚上还街上买卖还这么多，跟过节似的，热闹得吓人。

　　“这里是武林人氏聚集之地，所有武林大事都会在这儿召开，在江湖人氏的眼中就如同天子脚下的邺城，所以才会如此繁盛。”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注意到，这街上的摊铺买卖的多是些刀枪棍棒，跌打药物，习武用品，当然还有风雅侠士必备的纸扇笛萧，字画名帖。
　　“咦，那么怎么生意特别好啊，好多人往里边走。”江彩衣指着一家看起来像是书画斋的店铺，顺着方向看去，果然不错，人群正源源不绝地向内走去，而且看起来还都是有钱人。

　　“听说那间书斋在卖个名人的真迹，听说是叫什么，什么木摸风的。”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一家店铺门前围着许多人，看来都来都是冲着那个名号去的。
　　“是不是真的啊，现在满大街的都说是他的真迹，谁知道是不是唬人的。”有人不放心提出顾虑，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若是不相信的大可以进来看看，相信有识之士一看便知真伪。”从书斋内走出一个著儒装的老者，看来应该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他很会说话，若是不进去看看反倒成了无识之人了。于是大伙儿都抱着一睹究竟的心态进了店内，这里所说的大伙儿也都不是一般老百姓，看这店面的装修，口袋里没揣点什么是进不去的吧。况且像书斋这种高贵的地方，那都是吃得太撑或中毒太深之人才去得的。
　　纪凌云一行人也跟了进去，因为自诩雅士的叶秋是决不会放会这个可以证明他“有识”的机会。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方法，守门的人好像睁着眼睛睡着了一样，竟拦也没拦地任他们一行人进了去。

　　墙上高挂着许多名家之作，器具均为竹木所制，地方不是很大，但出奇地让人感觉阔达。店内摆设很是古朴，却自有一股清幽，雅素的意境，看来这店就是为了迎合那种品位高雅，自认博学多才的儒生雅士的胃口的。
　　老板在一幅画前停住，指着那幅说，“这就是号称洒墨如风沐公子的真迹，大家可以仔细赏阅，看老朽是不是在骗人，不过不可以离得太近。”老板让在一旁，自信怡然地看着人群将那幅画团团围住，也不知是真研究还是充样子，总之每一个看来都是再认真不过，还不时地点点头，或是摇摇头。纪凌云抱着清除路障的拼搏精神硬是在人群里挤出一条道来，顶着众人轻鄙厌弃的目光站到了离画最近的位置。

　　两眼紧盯着画上落款处沐墨风三个字的题名，纪凌云看了一会儿后说了句“真的是他耶”。自此，旁人目光更加轻蔑，就他那样子一看便知不识几个斗大的字，还敢上这儿来丢人现眼，他以为只要看落款上写着谁的名字，那就是谁作的了吗？如今只要口袋里有几个钱就什么人都放进来，真是世风日下！
　　那是一幅山水墨画，从角度上来看，作画之人应是立于高处，向下俯瞰。清明的月色光辉下，一道潺潺流水由山岭石缝中悄然而出，倾泄而下。山岭连着青暗的天幕，就像那水是由九天之上流漏而出一般，纯净得不似凡间之物。下面蜿蜒流转着或直或曲，或窄或广的溪水像一匹点缀着繁花的绢绸。水流时急时缓，时飞溅时顺服的情境跃然纸上，清冷朦胧中又带着柔媚与明净，让人顿时心旷神怡，有眉舒目朗，心宁胸畅之感。

　　“这般手法与造诣，定是沐公子不会错了。”一个老者捏着胡须，断然说道，“看这墨迹挥洒自如，飘渺如风，洒脱浮逸，当今文人墨客中又有谁与之堪比。”老者自觉头头是道，
　　“没错，真是实至名归的洒墨如风，旁人可学不来这等灵动贯通，一气呵成的手法。”又有一人相和，众人听着有颇有道理，觉得这画确实好，必是真品了。
　　“等等，我想问一下，这幅画是什么时候作的啊？”纪凌云是看不太懂这画到底有多好啦，只是看着真的很好看而已，其他什么艺术价值，创作手法，造诣功力他是一概不知。不过他对这画墨迹倒是颇有兴趣，居然有点墨迹未干的感觉，一看就知是旧作，而且……

　　“这画中情景似曾相识啊。”叶秋不知何时站在纪凌云旁边，此时正专注地看着画作，在纪凌云耳边轻声说道。纪凌云感叹，强中自有强中手啊，他是怎么无声无息地突破重围站到他旁边的？不过，重点是原来不只他一人这么觉得，这画中风景简直就是他们途经的那条溪涧嘛。
　　“公子好眼力，不错，这画确是昨日才作出的。”老板赞赏地点点头，也不知是在赞画呢，还是在赞纪凌云。“大家有所不知，沐公子早在十几日前路经此地，老朽有幸与他偶遇相识。说来不怕大家见笑，老朽与他一见如故下便央他当场作一诗画，以偿老朽夙愿。此画正是他昨日于天降楼所作，并赠与老朽。然老朽自知学疏学浅，家势微薄，这画必难久留，故今日诚邀诸位共赏，望此画能由个有识之士拥有，也不枉老朽割爱。”老板不胜嘘唏地说着，似乎对于这样的结果既不甘愿却又无能为力。也是，王公贵族都求之不得的稀罕，他一个小小书斋的老板何德何能收藏，这不是惹火烧身嘛。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已是心痒难耐，在这个国家里，家中若能收有一幅沐墨风的真品已是一种不成文的殊荣，就算对书画没什么兴趣，只要转手卖给那么权贵，那也是能大赚一笔的天大的好事，于是大伙儿开始争相出价。
　　价位已经喊得很高了，却仍是没有歇止的趋势。纪凌云就不明白了，再怎么好看还不就是一幅画，而且那个作者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不是死了几百年的某落魄老书生。他们难道不会觉得心理不平衡，或是想打压打压后辈，让他别那么嚣张之类的吗？

　　“我出五千两。”霎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球都集中在了那个潇洒地摇着扇子的红衣人身上。叶秋环视一圈，确定没人跟他争了，这才慢腾腾地走向老板。“这画我卖下来，银两待会儿我命人送过来。”
　　“既然叶公子这么说了，老朽自当照办，此画予叶公子也是宝剑赠英雄，相信叶公子定能善待它。”叶秋看来是熟客，老板似乎也相当满意这结果。

　　“那是自然。”叶秋接过书侍取下的画卷，凑近眼前细看。
　　“你傻的啊，你钱多我可以帮你花，你干嘛拿去买一张纸，还是已经脏了的纸。”纪凌云用看白痴的眼光仇视着叶秋。五千两啊，他可能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数字啊，居然就买了一张被弄脏了的纸，这就是穷人与富人的差距吗？
　　“脏？”叶秋看了看这满幅的墨，从某个角度来说，它的确是弄脏了。“在下买的可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美人哦。”叶秋笑笑答道，对于纪凌云看他的眼光不以为意。

　　“你□□期到啦，山水画都能看出来个美人，你是连大地母亲都不放过吗？”忍着掰开他脑袋的冲动，纪凌云皮笑肉不笑地咧着嘴。
　　“纪兄不信的话，可以仔细看看，这画中确有一名美人啊。”叶秋把画拿到纪凌云眼前，刚才不能离得太近看得不是很清楚，近了才发现，原来在那溪流中有一名沐浴女子，那女子半身没于水下，仅露肩背与一袭乌墨长发，似隐于石后，若有似无，似躲似藏，不细看还以为只是块小石头。虽只有廖廖几笔，却勾勒出了那女子轻灵的飘渺之姿。

　　“那沐公子现下可还在天降楼？”见画已有主，其他人无奈之下也只好另寻它法。
　　“应是还在，不过沐公子向来喜静，诸位还是勿做叨扰为好。”众人应是，就不知是不是真的就此放弃了。
　　画卖出去了，事情也就完了。出到街外，许多摊子已经收了。众人看天色已不早了，便决定今日就到此为止，正要回客栈去，纪凌云却突然称腹痛，又冲回书斋内借茅厕，让其他人不必等他自行回去。
　　高明本来打算等的，叶秋却拉着他走。“他大概要很久，我们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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