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这夜，黑得浓稠，稠得仿佛凝在天上掉不下来，万物都被黑暗包容了，在这样的黑幕下却并不是寂静无声。
　　一处与其他地方无异的黑暗中——
　　“禀告主人，纪凌云此人除了死皮赖脸，贪小便宜，好色无能之外，并无特别之处，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是他一天所得的情报，这么说已经是很含蓄了，在他看来纪凌云比市井无赖还要无赖。

　　“哦？可是我听说他智勇双全，曾经智退恶虎寨，还跟切豆腐一样把石头切开了。”在他看来纪凌云虽不至像炎熠所说的那么无可取之处，但也相差无几。难道他真是浪得虚名？
　　“今天都去了哪儿，他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吗？”还是问清楚点比较好。
　　“特别的事，很多。”基本上他今天就没做过一件不特别的事，特别到让他毕生难忘。
　　“听你口语好像很不满啊。”他到底做了什么让炎熠如此地……咬牙切齿？

　　“今日属下和他去了集市，但不是采买用货，而是卖鸟欺人。他用普通的麻雀山鸡冒充稀有的鸟，以一百两的价钱卖给一个富商，然后用所得的钱买了用货。接着去了一趟布庄，若说他有见什么特别的人的话，那就是布庄的老板宫允卿，和他是个相熟的友人，枕褥是从他那儿低价买的。”说到低价两字的时候，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纪凌云居然为了能省几文钱就赖在地上撒野，硬是让宫老板脸上挂不住地答应他了。
　　“宫允卿……”跟京城首富宫家有什么关系吗？应该不会，宫家的人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里。“还去了哪里吗？”

　　“最后我们去了……青楼。”沉稳的声音说到这里时顿了顿，最终挣扎似的说了出来。
　　“他倒没有苛待你嘛，真是艳福不浅啊。”嘲弄似的说，没料到纪凌云看起来虽吝啬量小，对这方面倒大方得很嘛。
　　“就是啊，早知道我也跟他去算了，光是便宜了炎熠一人。”金耀也捉弄他。
　　“不是的，他只是去见了一个叫乔红的姑娘，并无越矩之举。而且，他……似乎经常去哪儿不给钱，结果连累属下被老鸨……乱棍打出。”一段话说得辛苦异常，要不是不可以在纪凌云面前自曝武功，还得护着手上的那堆布，凭他之力会被那些虾兵蟹将打到？

　　“不给钱？哈哈哈……”金耀忍不住喷笑出来，没想到炎熠也有这么一天啊，真可惜他没看到那副画面，不过光是想像也够他暗爽个三五七年了。
　　“我不是给他一块赤金了吗？”那些应该够他花费一阵子的。
　　“咦，原来那是主人的啊。属下只看到他买主人所用之物时用了那块金，其他东西都是用他自己的钱。”主人不说他还真没注意到这点，为什么他不用主人给的钱呢？他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拾金不昧的高尚人士啊。

　　“我都说了小云是个好人啦。他绝对不会随便拿人钱财的。” 一盏灯笼带着笃定信任的清脆声音靠近，黑夜里又多了一个无心睡眠之人。
　　“那我不是好人呢？”倚靠在树干上仿若无骨的身影慵懒地问道。在晕黄的灯光照耀下，半隐半现的脸庞透着如玉的光华，与周围开得正盛的桂花相得益彰。
　　“师兄当然是好人啊。”哇，这幅画面真是赏心悦目，就连站在一旁的金耀和斜对面的炎熠也都卸下那层黄褐涂料，露出原本光滑白皙的好肤质。师兄不管过多久都没变，身边总是要有俊男美女的环绕。
　　“呵呵。”风笑而不语，连他都称得上好人了，纪凌云自然也是个大好人。

　　“对了，炎熠头转过来让我看看，听小云说你受了伤呢，他要我配点药给你敷一下。”不知道严不严重，能让炎熠受伤的人，是个怎样的高手呢。
　　“我、我没事。”真糟，刚才黑漆沫乌的一片，虽说他们习武到这个境界的人多少都可在夜间视物，但并不能看得一清二楚，犹其是颜色，几乎是分辨不出的。可是如果被那盏灯笼一照，就什么都露馅了。

　　“你受伤啦？是谁打伤的？这地方居然还有人能打伤你，真是藏龙卧虎啊。哪受伤了，快让无攸公子给瞧瞧。”他们平日里看起来针锋相对，其实也是很关心对方的。
　　“都说没事了。”越说炎熠的头垂得越低。
　　“就让无攸看看吧。”主人都发话了，他还敢不从吗。
　　炎熠缓慢地走近无攸，然后为难地松开捂着右脸的手——

　　“哈哈哈……”
　　“唔、呵……小声点。”三人中只有金耀笑得毫无节制，无攸倒是体贴地抿紧唇，不让笑声逸出来。只有风仍是那副懒散的样子，然而眼中那份“流光溢彩”却泄露了他的心情，其实他才是笑得最夸张的一个，眼泪都出来了。
　　“咳，我说无攸，你半夜不睡跑出来，不会就是为了看炎熠的伤势吧。”为了避免得力属下羞愤自尽，风好心地转了话题。

　　“当然不是啦，我只是出来上茅房。”说着无攸想起了自己出来的目的，于是顶着三人疑惑的目光笔直地走向风……身后的一间低矮茅草屋。
　　“咦，你们还在这儿啊。”照理说师兄一听到这里是茅房应该避之维恐不及才是，可直到他出来了他们三人还在。哦，他明白了。“这里很香对不对，这些桂花都是我从后山移来的，这样一来就闻不到茅房的臭味了，而且还可以把茅房遮起来，不知道的人一定想不到这里是茅房呢，你说对不对师兄。”没有得意的意思，他只是照实说了他的想法。

　　周围的桂花依旧飘香，怔愣的三人依旧站在原地。
　　“对，我也是那个不知道的人呢。”风现在真恨不得掐死他，自己居然在茅房前站了这么久，还一直说话，现在他感觉茅房的恶臭已经由口腔侵入五脏六府，再直冲脑门了。
　　“主人，你没事吧？”金耀心里“咯噔”一跳，接住风向下倒的身子。

　　“嘘，小声点，别把小云吵醒了。”风又无故昏倒，无攸把过脉后发现并无异常，只好先叫金耀和炎熠把他悄悄地抬回房内。
　　“放心，我们的武功可不是白练的，一般人根本就听不到我们的脚步声，再加上我们现在使的就是独步武林的‘踏雪无痕’，这种轻功连老鼠都吵不醒。何况是人？”无攸公子只识医术，并未涉猎武功，所以不晓得他们的厉害。怎么说他金耀也跟在主人身边这么久，在江湖上也颇有些名声，区区一个山贼还应付不来吗。

　　“唔，小遥你回来啦，怎么上个茅厕去了那么久？”纪凌云从地铺上爬起来，乍然见到那么多个人挤在门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不是说踏雪无痕，连老鼠都吵不醒？”无攸怀疑地看着他俩，但还是以最低的音量说话，怕被人发现，他回来的时候就把灯熄灭了，这么黑小云应该看不到他们。
　　“哦，刚才见月色迷人，不由得驻足观赏了一会儿。”咦，不对啊，小云怎么知道他去了茅厕，还知道他去了多久？

　　“你旁边那两个……不对，是三个，他们是谁啊？”仔细看才发现那两人手里还抬着一个，如果这里不是他房间的话，他会以为一笔拐卖人口的交易正在案发中。
　　“你看得到他们？”来不及把疑惑问出口，纪凌云的又一问题让他再度吃惊。
　　“当然看得……”到啊。纪凌云突地顿住，小遥为什么要这么问？难道“那些东西”是不应该看得到的？“我、我看不到，我什么都没看到。”纪凌云躺回床里，用被子蒙住头。难怪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刚才明明只听到小遥的脚步声，可是却有三个“人”出现，唔，也许是两个，那个被“它们”着的是人是鬼啊？如果是人怎么办，要不要去救他？啊，老天为什么要让他面对这种艰难的决择，为什么要让他挣扎在生命与道义之间？这是对人性的考验？还是恶魔的陷阱？

　　“他说看不到耶，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先把师兄放到床上？”既然人家都给台阶了，无攸也下得干脆。
　　“可是他明明就看到了啊。”金耀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为什么他要说没看到呢？难道他早就看出了他们的身份，想睁只眼闭只眼地过去了？可是他有那么聪明吗？
　　“管他的，先把主人放回床上再说。”他手都抬酸了，有什么话不能待会儿说吗？
　　于是三人跨过地上仍处于两难的某人向床的方向走去。

　　“啊！对不起、对不起，你踩到我的手了，不过我没什么事，你们继续哈。”缩回发麻的手，纪凌云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但他们从他身上跨过去就只能是冲着风的床了，难道他们想对风做什么非法的事？应该不会，小遥也在嘛。话说回来，没想到小遥居然有这种能力，但他不想有啊，这种东西干嘛带回房里啊。他们下脚还真是重，不知道被鬼踩到会不会有什么事——
　　“啊——放手，你抓着我的脚干嘛。”这次是炎熠叫的，突然伸出一只手也难怪他被吓到。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问，鬼不是用飘的吗？为什么你们用走的？还有，鬼是很轻的吧，可是刚才我被踩得很痛耶。”难道是他认知有误？毕竟谁也没见过鬼嘛。
　　“鬼知道鬼是用走的还是飘的啊，不要突然把手伸出来！”吓！鬼？难道他会这样是因为……他以为他们都是鬼？
　　“你的声音好耳熟哦。”纪凌云这才冷静下来，这是一只大约有四十三码的脚，穿着普通的布鞋。有体温，有脉动，还有点臭。

　　“你摸够了没啊。”炎熠忍无可忍，先是怀疑他们是鬼，现在又抱着他的脚摸个不停，他是想怎样啊？
　　“你们是人？你们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抬着个人，向另一个人的床走去，你们是想做什么歹事？”纪凌云掀被而起，义正严辞地一把抓住其中一人。没错，这一定是上天给他的考验，而他一定不负所望，完成这次的任务。

　　“我们没做什么啦，只是刚才师兄晕倒了，他们帮我把师兄抬回来而已。”无攸紧张地开口解释，怕纪凌云和他们打起来。
　　“是、是这样啊……”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随即想起这么黑他们也看不到，于是就放下了手。
　　“不然还能怎样。”炎熠不满地说，他是不是有夜视眼啊，这么黑还看得到，算自己倒霉，反正他们现在卸了易容，他应该认不出来。

　　“不过你的朋友怎么会在这里啊？”纪凌云走到桌边，掏出火折子点燃蜡烛。
　　“因为……因为……等等，别点灯。”来不及了，纪凌云已经点上了。
　　“麦西？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变白了。”那个是麦西吧，难道是他睡昏了头，才会觉得麦西现在看起来也是一美男子？
　　“你怎么知道他是麦西？”无攸和金耀惊讶地问道。
　　“看他眼睛就知道啦，还是那么圆，那么青，那么肿。”的伤印。

　　“哦……也就是说，你们是他的手下，来这里是为了保护他的。”无攸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纪凌云交待了一遍，当然，省略了他们的来历和风之所以会受伤的原因。
　　“没错，主人现在伤势未愈，我们要留在这里，直到主人伤好回去为止。”麦东，也就是金耀坚决地看着纪凌云，大有“你不答应，我就灭了你”的气势。
　　“你们当然可以留下来，多个人照顾他，我就省了一份心。”这么说来，早上他大清早地端着盆水也不是为了伺候他罗？真是丢脸丢大了。

　　“他怎么会晕倒的？还有，你们半夜不睡觉，是在开什么秘密会议吗？”要瞒着他的那种，难道是偷偷地讲他坏话？
　　“我们讲什么与你无关，至于主人为什么会晕倒……可能是被薰的吧。”一向无法忍受一丝脏污的主人，能够待在这儿已经很不可思议了，现在还因为他们的保护不周而变成这样，他们真是罪该万死。
　　“先不说这个了，到底主人怎么样了，无攸公子倒是快看看啊。”炎熠心急地催道。
　　“师兄他脉相并无异常，可是又常常会晕倒，明明毒已经无碍了啊。难道是因为余毒未清？”这个问题太难，如果师傅在这儿就好了。

　　“算了算了，反正他现在还死不了对吧，那我先去睡了。”睡得正熟给人二度吵醒，如果刚才不是因为害怕，他早就发飚了。
　　“也是，师兄应该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这儿有我看着。”他的房间就在里面，有什么事也来得及应对。
　　“那我们先走了。”无攸公子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打扰下去。

　　“小云啊，你是如何知道我上了茅厕，还知道我去了很久啊？”他们出去了，无攸才想起这事。
　　“你每次出去我都知道啊，你走路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嘛。不过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我倒是不知道。”想起来每次见到他都是无声无息的，难不成他是猫妖？
　　无攸叹了口气，原来吵醒他的人是自己啊，看来以后得多加小心了。但是，他为什么这么耳聪目明呢？莫非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其实是个武林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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