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庆纪事

　　第七章
　　翌日清晨，太阳刚刚从地平线露了个角，八王爷已经叼着草茎，蹲在凳子上了。
　　流民们都已经接受了八王爷这一脸便秘样，若无其事的排队打饭。八王爷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煞有其事地吐了草茎，还十分隆重地清了清嗓，终于像不疾不徐缓缓升起地太阳一样开了腔：“诸位，有猎人没有？”
　　流民还没来得及回答，八王爷身后的一个小士兵突然嘹亮地清了清嗓，众人一看，正是昨天滚了一身泥的那位，小士兵一脸严肃，岿然不动地承受了大家的哄笑。
　　八王爷也跟着笑了：“我们这位小兄弟不服地很呐，”八王爷迎着大家聚集过来的目光，朝阳的光辉给他的身影镀了一层暖暖的金色，雄姿英发，挺拔不凡，虽然经常开开玩笑，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众人都知道他是一语千金的王爷，威震边关的当朝第一大将军，此刻纵然寻常口气，好像和之前任何一个早上开过的玩笑别无二致，但大家都心有灵犀般安静下来，仿佛知道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今天，大家派十个猎人，出营打猎。”
　　人群的寂静只保持了一秒，然后就像溅了水的油锅一样沸腾了起来。
　　这是流民被关在这里之后第一次被允许外出。仿佛冰冻的河流第一次冰雪消融，仿佛凄黄草地上第一株小草发出嫩绿，身裹严寒，心里却有了温暖的希望。
　　几乎所有的青年人都在抢着打猎的名额，一窝蜂地挤上来争得脸红脖子粗，八王爷粗粗一看少说得有百十来号人，个个都互不相让，只得让骑射长在百步之外立了个靶子，射中红心者才能出营。
　　就这样筛了一遍，竟还能剩下三十来号人，像骄傲的小公鸡一样昂首挺胸地站了一排。最后分了三组，定了一天一组轮流打猎的规矩才算了事。
　　八王爷迈着四方步老神在在地定了规矩：“先说好，不要除了野鸡之外的其他禽类，其他的也得挑壮的，别逮着人家老弱病残欺负...”

　　璟帝这几日也没闲着。朝廷各地看了皇城的做法，都开始效仿着处理流民，疫情和流民基本得到控制。流民一少，顺带着药材运输也步入正轨。朝廷里又抓了几个贪腐和治汛不利的官员，让科举的进士们顶了缺。澄江汛情的后续算是初现眉目。只是这些大小事宜几乎都得亲自跟进，璟帝又是好些天顾不上回寝宫休息。
　　这日午后终于得了空，璟帝决定去文慈宫请安——还有十天就是太后大寿了。文慈太后虽非璟帝生母，但待璟帝兄弟亲切慈爱，璟帝当年登基，文慈太后也是力排众议，鼎力支持。这些年太后安居后宫，主掌祭祀等事宜——璟帝即位四年仍未立妃，后宫虚位，所以这些事只能由太后亲自出马了。
　　午后阳光甚好，御花园里几个花匠正在栽菊花。文慈太后生辰在腊月，帝都的冬天不经常下雪，腊梅花期难测，所以一直都用菊花。只可惜菊花只有一季的花期，过了春节，又要被移走。
　　御花园里好些年没有好好栽花种树了。璟帝一边穿过曲折荷廊，一边放任思绪信马由缰。当年先帝是个爱花之人，从某种层面上说也是个向往田园生活的人，因此将百姓看的格外重，因此即使身居宫闱，仍盖了桃殿。桃花春茶枕风语，暖酒晨露青梅家，这才是先帝向往的诗酒田园生活吧。春耕夏锄秋收冬息，桃殿的案几上总有几样时令小食，鲜花饼，青草团，桂花酿，鲜肉粽...小时候桃殿的蛋黄酥是人间极致的美味。
　　御花园也一样。春桃梨，夏荷柳，秋桂兰，冬梅菊，田野的脉络纤毫毕现。一年四季总有小皇子在捉蚂蚱，先帝总是在听雨亭笑盈盈地看着，那时御膳房的厨子手艺极广，南北菜肴不在话下，各地小吃也手到拈来，一屉蟹黄小笼包，连当时玩性最大的三哥也会乖乖坐好。
　　可惜后来世事难料，御膳房的厨子全部被抓，一夜之间，定罪的定罪，遣返的遣返，再后来自己即位，御花园也成了伤心之地，极少关心；再再后来朝政繁杂，一回首春秋倏忽而过。
　　只剩一个桃殿。

　　还是忍不住去桃殿看了一眼。桂花早就落尽了，树叶也焉头巴脑的，无风的竹林一片寂静，冬日午后斜斜的阳光照在地上薄薄的一层落叶上，却显得格外金灿灿而又温暖。璟帝吩咐过这里不要经常打扫，所以总能积下一层落花或者落叶，小时候总喜欢踩来踩去的，现在仍想要这里和之前一模一样，好像逝去的人随时会推门而入一样。

　　是夜，流民营燃起了大大的篝火。
　　外出打猎的小伙子不负众望，带回了好几只鹿，若干野兔和山鸡，在这种光辉熠熠地映衬下昨天打猎的兵蛋子们顺理成章地恼羞成怒，连带着处理动物的活都丢给了流民们。小伙子们个个都是一把好手，放血剥皮一气呵成。本来打算给煮了肉粥的，不过叼着草茎老神在在的八王爷一句想吃烤鹿肉，大伙就齐心协力弄了个篝火——烤肉是一方面，大伙都怀着一股心照不宣的收获的喜悦。
　　所以璟帝赶到的时候着实惊了一把。虽然知道八弟擅于带兵，可是不过几天就能让没什么信任感的流民围着火堆载歌载舞，这能力着实超出了璟帝的意料。
　　八王爷在营外的一个小坡上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正等着璟帝。毕竟璟帝身份特殊，不便在流民营里现身。
　　八王爷献宝似的命人呈上一整条烤鹿腿，贼兮兮地说：“谢七哥上次的烤鹿。”
　　璟帝嫌弃地皱皱眉：“我上次的烤鹿可是切好了的...”
　　八王爷默默摸出一把小匕首，心甘情愿地切起了鹿肉。
　　璟帝边吃边说：“哎这手艺真不错，我把你调到御膳房吧？”
　　八王爷：“...”
　　“这两天北边还是不太平，估计想趁火打劫。”璟帝看着流民营里巨大篝火，状似不经意，说的却是这几天最重要的情报。
　　八王爷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年前年后的事吧。毕竟胡邦狗崽子又不过年。”
　　璟帝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般勾了勾唇，“猎打得怎么样？”
　　八王爷也笑了：“多亏了七哥找来的鹿。”
　　“这可是咱们猎场里最大的鹿群，好歹给我留两只。”
　　“好说好说。”八王爷痞里痞气地说。
　　璟帝起身，身后的流民营爆发一阵欢声笑语，年轻的身影被远方的的篝火拖出了长长的影子，“让大家回家过年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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